第二十八章 在此將就一下
“既然太醫(yī)你想等死,不如到外頭去,得個流疫,為醫(yī)術獻身,死得其所。”甄懿擺出萬夫不當其勇的架勢,面覆寒光,冷冷道。
二人側(cè)目,面面相覷,一人問出口:“你是哪里來的丫頭片子?竟如此不懂家教?”
“明都城里流疫纏身,二位太醫(yī)現(xiàn)在要與我論家教修養(yǎng),如同與饑餓非常之人論道德禮節(jié),未免太過可笑?!?p> 胖太醫(yī)圓滾滾的面盤子變得鐵青,眼睛骨碌,被氣得的吹胡子瞪眼,兩條胡須一動:“就算我二人說的不對,可這也是事實!外頭的人巴不得我們這里的人早些死,好保全了他們的性命!對不對啊,江太醫(yī)?”
瘦太醫(yī)長得是尖嘴猴腮,尖到能戳死人的下巴聽到這話也默默地收了回去。
“那他們巴著我們死,我們就得死么?身為醫(yī)者,大難臨頭,總得給你那些病人一份留有余地的希望不是?你這樣想,哪里會盡力去救他們?不如滾遠些,省得招人煩!”
“一介女流,又怎懂我們這些醫(yī)者的苦分?口出狂言,這流疫自前秦的時候就沒得救了!”瘦皮猴樣子的江太醫(yī)苦口婆心,怯懦地看了旁邊的吳太醫(yī)一眼。
前秦的流疫之慘,是個醫(yī)者都聽說耳聞過。
甄懿氣得翻白眼,“你們不救,就給我滾遠點!最好消失在那些百姓的眼界里,他們?nèi)羰侵滥銈円曀麄兊拿绮萁妫2积R做出些什么事!你們不救,我救!”
一個在心底早就對病人判下了死刑的醫(yī)者,是無論如何都醫(yī)不好病人的。
吳太醫(yī)圓潤的富態(tài)臉上一陣冷哼,諷刺道:“你救?那好啊,你來當這個救世主,我看你這狂妄不羈的丫頭片子能有什么本事,你若能治得好流疫,我吳達盛這北辰太醫(yī)使的職位交由你來坐又何妨!”
甄懿扯扯眼皮,眉目間無比涼?。骸耙谎詾槎ǎ∵€請吳大太醫(yī)使牢記今日所言,小心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別一個不小心染上了流疫,還浪費這大理寺的人力藥力?!?p> 吳達盛不屑地大手一揮廣袖口子,挺著圓肚子側(cè)身。
后頭傳來一陣拐杖磕地的聲音,許宣依舊一身昨日的打扮,佝僂著身子緩緩朝這邊挪動。
面容比昨日見著更加蒼老了幾分,花白的發(fā)髻卻依舊一絲不茍地梳得整整齊齊,拐杖倚地,一步一聲響地敲出旁人都不曾有的氣勢來,撐開漫流皺紋的眼睛,透過甄懿對著吳達盛二人毫不留情地命令道:“這丫頭說的不錯,你們兩個人從現(xiàn)在起,就不必參與流疫的救治了,跟著我的藥童去熬藥送藥去!”
“許太醫(yī)!”二人臉色鐵青,狠狠地咬了咬牙,罷手離去。
“我倒是覺著抬尸體這差事更適合這倆。”甄懿小聲呢喃。
許宣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但仍是對著甄懿嚴苛道:“你有這功夫在這替這兩個東西安排,倒不如想想如何救那些流疫病人?!?p> 甄懿雙目微睜,抿了抿唇,輕聲道:“我還以為你這老頭一直都是冥頑不化的呢······”
許宣啪的一聲用拐杖頓了頓地面,似怒非怒道:“你這丫頭別多想,事實如此,老夫我就算再老糊涂也得承認?!?p> 甄懿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嗯,知錯能改,還是好老頭?!?p> “你個沒大沒小的死丫頭!”許宣掄起拐杖便想揍。
甄懿眼疾手快,一溜煙兒就給跑沒影了。
“公輸大學士如此穩(wěn)重,怎么就教出了這么個不知輕重的丫頭片子!”說著,自己卻反怒為笑。
直忙到午時,大理寺門口突突地來了好一批人,男女都有,個個戴著面紗,拎著藥箱,二話不說地便開始幫忙。
甄懿停在遠處,尋了個藥童問這些人的來歷,藥童說是傅家派來的十幾名大夫醫(yī)女,來打個下手。
無獨有偶,傅家送來的大夫腳跟還沒落地,下午孟家又送來男的女的大夫醫(yī)女,又是十幾名。
這些權貴們像是約好了一樣,藥品食物紛紛往大理寺里頭送。
甄懿心下不可置否地一笑,低頭往后屋里走。
“三殿下?!?p> 甄懿路過慕容銜的屋子里聽到一聲柔媚的女聲,忽的剎住腳步,尖起了耳朵。
“柔嘉聽聞殿下在大理寺流疫纏身,本想著來看看殿下,可是父親不許,柔嘉求了好半天都沒用,這才混到了醫(yī)女的隊伍里進來?!?p> 傅柔嘉?我天!
甄懿眼皮狠狠一跳,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在兒女情長?
“傅小姐費心了,你本不必如此?!敝宦犚娔饺葶暃霰〉穆曇舨粠б唤z溫度地回應她。
“柔嘉這也是擔心殿下······”柔媚的女聲委屈道,弱弱的,惹人愛憐。
甄懿說感到意外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難得傅柔嘉對他癡心一片,敢冒著生命危險前來尋她,這份感動若是放在尋常男子都應該心動了,可誰叫傅柔嘉喜歡的是慕容銜呢?一塊千年捂不化的老寒鐵!
甄懿起了小心思,暗搓搓繼續(xù)聽屋里的一男一女說話。
“傅小姐,眼下疫病橫行,大理寺實在不是尋常人可待長久之地,還是盡快離開為妙?!?p> “殿下,我此番來便不打算離去了!柔嘉想為殿下分憂,柔嘉雖然不通醫(yī)術,可是還是想為這大理寺中的百姓略盡綿薄之力!”
甄懿聽得內(nèi)心想發(fā)笑,傅柔嘉這是要纏定他了,是個狠人。
“想來今日人手應該是夠的,傅小姐身子貴重,還是不必麻煩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本皇子自是無法向傅家交代?!?p> 隔著一層墻甄懿都能聽得出來慕容銜話語的溫涼淺寒,甄懿心中竟然覺著莫名舒坦,面紗下笑意淺淺。
“瑄儀!你在司玄屋外作甚?”剛巧路過的鐘譽撐著大嗓門,用著生怕旁人都聽不見的嗓音喊道。
這個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甄懿仿佛被當頭棒喝,身子在原地猛地僵住,嘴角方才勾起的笑意蕩然無存。
鐘譽興沖沖地跑過來接下甄懿手中端著的藥,關心道:“你都忙了一天了,趕緊去歇息歇息,端藥這種小事還是我來吧!”
只隔著一層淺淺的面紗,鐘譽就察不清了人的眼色了?一個人在那自說自話,怕不是瞎了不成!
甄懿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鐘譽一眼。
房門打開,里頭的慕容銜與一身醫(yī)女打扮的傅柔嘉出來。
桃粉色的醫(yī)女裝扮外披一件織花緞金紋披風,襯得她肌膚勝雪,美目流連,嬌艷動人,小女兒姿態(tài)更佳,桃眸一轉(zhuǎn),極快地掃視過鐘譽和甄懿二人。
鐘譽瞪大了眼睛:“傅小姐怎么在這里?還······這身打扮?”
慕容銜玩味的目光在甄懿身上游走著,既不驚訝又不好奇,只是盯著甄懿。
甄懿現(xiàn)在只想找個地洞鉆進去,說話不是不說話也不是,只能愣愣地站在那。
“鐘公子,別來無恙。”傅柔嘉朝鐘譽微微曲了曲膝蓋。
鐘譽也朝她行了禮。
“柔嘉聽聞明都城中有流疫爆發(fā),想略盡綿薄之力?!备等峒蔚溃凵癫浑x慕容銜,“不知甄懿姑娘方才在殿下的屋外作甚?”
慕容銜眼神朝她一晃,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甄懿眼皮子狠狠一跳,尬笑:“方才······那個······我端著藥恰好路過而已······就·······一不小心撞見了········”
鐘譽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悻悻的閉了嘴。
慕容銜眉宇間染上一絲玩味,聲音溫涼:“藥都涼了,還不送去?”
甄懿如獲大赦,頻頻點頭,轉(zhuǎn)身便走。
甄懿只聽見耳邊不遠處傳來慕容銜幽幽的聲音:“藥都沒拿,走什么?”
甄懿不動聲色,幾乎是不由分說地奪了鐘譽手中的藥,連人帶藥卷鋪蓋地溜。
可惡,十七年來,從未如此丟人!
鐘譽也識趣地跟上甄懿,獨留傅柔嘉和慕容銜二人在原地。
傅柔嘉眸光里搖曳著不知滋味的復雜,喑啞開口:“甄懿姑娘······還真是真性情啊······”
慕容銜臉上的寡淡微松,眼眸清淺,用著縹緲在半空之中的聲音細細道:“她一向如此?!?p> 傅柔嘉俏臉凝固,臉色更白了幾分,“流疫危害不已,不論殿下同不同意,柔嘉都是要留下幫忙的?!?p> 她的聲音很低,卻格外堅定。
慕容銜不做應答,只是抬頭仰望晴落的黑眸里淡淡地浮出一股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得意。
雖然疲憊了一整日,但甄懿對流疫的醫(yī)治法子仍然毫無頭緒,挺著煎藥煎得渾身麻木的身子,搭上快跑斷了的腿,甄懿有氣無力地推開了自己房門。
“甄懿姑娘,你回來了?!?p> 甄懿怔住了,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不輕:三四個同樣衣著桃粉色醫(yī)女打扮的正打著地鋪而眠,剩下的一兩個擠在她自己的一張小床上依偎著酣睡。
不過更讓甄懿吃驚地在后頭,只見傅柔嘉發(fā)髻松散,穿著白色內(nèi)襯,全然一副歇息的模樣靜靜地立在門前,笑著對甄懿道:“甄懿姑娘勞累了一天了,趕緊進屋歇息吧,大理寺里沒那么多屋子供我們住,想來與甄懿姑娘也是有過數(shù)面之緣的,就在此地將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