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謀生
店里有五個伙計，其中三個給客人稱米，一個負責(zé)記數(shù)，有個一個長得比較斯文白凈的站在門口迎客。
看到池非進來，站門口那個白凈伙記立刻冷著臉喝道：“出去，這里不是你討飯的地方?！?p> “我不是來討飯的，我是來應(yīng)聘帳房先生的?！?p> “你來應(yīng)聘帳房先生？開什么玩笑！滾，馬上滾，再不走就揍你。”如果不是怕池非身上臟，那個伙記早就動手趕人了。
池非不想跟這種人吵浪費時間，忽然身子一低從他旁邊鉆了過去，然后往坐在里面的掌柜跑去。
“你這小畜牲竟然敢跑，快抓住他！抓住他！”那伙計一邊追一邊喊人幫忙。
這一叫，頓時引起了其他伙計和客人的注意。
“發(fā)生了什么事？”原本正在看帳本的掌柜被吵到，有些不悅地抬起頭。
結(jié)果剛一抬頭，就看到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乞丐剛好跑到自己面前。
還沒等掌柜發(fā)火，池非先是抱拳行了一禮，然后雙眼直視對方以十分鎮(zhèn)定的聲音說：“掌柜有禮了，小子并非乞丐，只是暫時落難京城而已?？吹劫F店在門口張貼了聘請帳房先生的告示，正好小子對算術(shù)略有天賦，故前來應(yīng)聘。如有驚擾，請掌柜見諒?！?p> 看這小乞丐說話條理清晰，用詞文雅，顯然是讀過書的樣子，掌柜不禁覺得十分驚訝，于是制止了想將池非強行帶走的看門伙記。
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只見對方雖然衣衫襤褸，臉黃肌瘦，但臉跟手腳卻洗得很干凈，而且雙眼有神，看人毫不卻怯，的確不像是普通的乞丐。
“你真的會算術(shù)？”掌柜一邊問一邊仔細觀察對方的表情，想看他有沒有撒謊。
池非微笑道：“假如我說會，掌柜您也不定相信。不如讓我直接一試好了。”
“你想怎么試？”
“如果方便的話，掌柜你把這幾天的營收帳本給我算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掌柜想了一下，終于同意了。叫人把前天記數(shù)的帳本和算盤拿過來。
帳本和算盤送過來后，掌柜說：“開始吧，時間是一柱香之內(nèi)?！?p> “謝掌柜?！背胤悄闷饚け局苯臃似饋?。
看他只是一頁一頁地翻帳本，卻完全沒動過算盤，掌柜不禁問：“為何不用算盤？難道你不會用？”
“不需要算盤，小子心算就可以了?！?p> “呲，吹牛也不打草稿?！蹦莻€站門口的伙計冷笑出來。
池非沒有理會，繼續(xù)一頁一頁地翻著帳本。
掌柜一言不發(fā)地觀察著他。
不到五分鐘，帳本很快就翻完了。
翻完后，池非又從第一頁開始重新翻頁。
這次翻得比第一次更快，不到三分鐘就翻完了。
第二次翻完后，他把帳本放下，然后對掌柜說：“一共是一百零六兩七錢五十三文，請掌柜驗證。”
掌柜把原本貼在帳本最后一頁，但被他提前撕下來寫有總金額的白紙從袖子里翻出看了起來。
在看清楚紙上的金額后，他不禁臉色一變，露出了十分震驚的表情。
竟然一字不差。
此時，離一柱香時間（三十分鐘）還有大把時間。
更關(guān)鍵的是，這小子剛剛翻第二遍的時候明顯是在驗算結(jié)果。也就是說，他可以更早算出答案。
這樣驚人的心算能力簡直就是神童。這怎能不讓掌柜感到震驚。
如果池非知道他的想法，只能表示呵呵了。
他算哪門子神童，他只不過從小學(xué)過珠心算而已。
他這種水準，在現(xiàn)代真正的心算高手眼中別說蔥了，毛都不算。
不過掌柜有一點倒是猜對了，他翻第二遍的時候的確是在驗算結(jié)果。
因為機會只有一次，他不敢大意，必須要保證金額沒有一絲錯誤，所以他又重新驗算了一次。
學(xué)過珠心算的都知道，其實原理很簡單，就是想象心中有一把算盤，然后用這個想象出來的算盤進行加減乘除的計算。
珠心算學(xué)得一般的人在算數(shù)的時候還需要用手指模擬打算盤的動作來輔助計算。
而真正學(xué)得好的人，一切動作都在腦中完成，已經(jīng)不需要手指配合。池非就屬于這類人。
由于完全省略了用手指撥算盤的動作，所以自然比真正用算盤的人要快許多。
雖然原理聽起來很簡單，使用起來也快捷方便，但珠心算就跟鋼琴一樣，需要從小練習(xí)，成年人想練非常難，算得上是童子功。
沒學(xué)過珠心算或其他速算方法的古人，看到有人能夠一下子從這么大量的數(shù)據(jù)中提取結(jié)果，而且對方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自然會感到震驚。
看到掌柜瞪大眼睛看著自己，池非知道自己賭對了，于是故意道：“如果掌柜還有懷疑的話，可以再考一下小子。”
掌柜搖搖頭說：“不必了，小兄弟的心算能力神乎其神，老夫佩服，佩服?！?p> 算術(shù)跟詩詞文章不一樣，錯一個數(shù)也是錯，根本沒有蒙混的余地。更何況他全程盯著，不可能有假。
此言一出，其他伙計和看熱鬧的客人都不敢相信地看著這個衣衫襤褸的少年。
知道這里人多口雜不宜詳談，掌柜把池非單獨請進了內(nèi)堂，還奉上茶水點心。
看了一下桌上的茶水點心，池非十分坦蕩地說：“不瞞掌柜，小子已經(jīng)幾天沒吃東西。這些我就不客氣了，希望掌柜不要見怪。”
對于他的坦然，掌柜笑了笑道：“小兄弟請隨意，不必客氣?！?p> 池非于是拿起點心慢慢吃了起來。
雖然他早已餓得不行，但他還是強忍著狼吞虎咽的沖動慢慢品嘗著。
他很清楚現(xiàn)在還處于“面試”階段，只差臨門一腳了，必須保持逼格和風(fēng)度，這樣才能給對方留下好印象。
果然，掌柜看到這少年吃東西時動作優(yōu)雅，從容不迫，一看就是出身良好極有家教的人，心中不禁又生出幾分好感，表情也變得更加和藹。
吃了兩塊點心解解饑火后，池非放下杯子說：“掌柜有事請問，小子言無不盡?！?p> “那請問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又為何流落京城？”
“小子姓蘇單名一個真字，原本是景安府泊來縣張家村人，父母叔伯皆為農(nóng)人。小子是家中獨子，自幼在村學(xué)讀書。
然去年北方大旱，又有蠻夷侵境，致家中生計艱難。更有甚者，某日突然有一伙馬賊竄入村中燒殺搶掠。
僅僅一天時間，包括小子祖父母、父母、叔伯在內(nèi)，全村幾百口人被馬賊全部殺光。適逢小子當(dāng)時正好進山采摘野果，這才逃過一劫。”說到這里，池非語氣沉重，眼眶泛紅，顯得十分悲痛。
這份悲痛當(dāng)然是池非表演出來的，雖然他也很同情蘇真的遭遇，但他畢竟不是本人，無法感同身受，只能做一下臨時演員。
這些表演是必須的，因為蘇真的身世如此悽慘，如果當(dāng)事人在說起這段經(jīng)歷時表現(xiàn)得無動于衷，要叫外人怎么相信？
果然，掌柜聽到這里，不禁十分同情地看著他。
作勢輕輕擦了一下眼角，池非繼續(xù)道：“迫不得已，小子只能跟著其他流民一起向南方遷移，直至來到京城?！?p> “那小兄弟在京城有親戚嗎？”
“沒有，有的話就不至于連飯都吃不上了?！?p> 池非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掌柜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不經(jīng)意間皺起了眉頭，知道對方有點想退卻了。
其實這也正常，因為真要請他這個無親無故的外地人，不僅要給他地方住，還要幫他辦理“白籍”，這就很麻煩了。
池非也知道自己的弱點，在進來之前就已經(jīng)想好了應(yīng)對的方法，于是他繼續(xù)說：“不瞞掌柜，小子以前并沒有做過帳房的工作，只是對算術(shù)有點天賦，又為生計所迫，這才厚顏應(yīng)聘。小子自知才疏學(xué)淺，所以并不敢有什么奢求，只求一個可以住的地方跟兩餐飽飯而已?！?p> 掌柜聽他這樣一說，表情頓時緩和了許多。
他是商人，自然精于計算成本。
請一個有經(jīng)驗的帳房先生每月少則十幾兩，多則二、三十兩。過年過節(jié)還要巡例發(fā)些節(jié)禮年金，算下來一年大概要三百兩到四百兩之間。
如果請這個少年的話，即使他沒有做過帳房，但他有如此驚人的心算能力，到時只要找人教一下，很容易就上手。
而他要付出的，不過是每天兩頓飯而已，住的話就跟其他伙計住在一起。
唯一需要花錢的地方就是要找中間人幫他弄張“白籍”回來，也就十五、六兩銀子而已。
連吃飯再加辦“白籍”的費用，算下來一年大概三十兩左右。
而且這少年年紀還小，再加上在京城無親無故，怎么樣也會在他這里做到成年。這比那些雖然有經(jīng)驗但隨時有可能跳槽的外聘帳房先生要穩(wěn)定得多。
這筆買賣不管怎么算都挺值。
在認真考慮了一會之后，掌柜終于開口道：“小兄弟，既然你如此有誠意，老夫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你就安心留在這里吧。以后你的食宿，老夫會給你安排妥當(dāng)。至于你的“白籍”，老夫也會幫你辦下來。
只是咱們丑話說在前頭，你在老夫這里工作，就必須遵守我們店的規(guī)矩。一旦犯錯，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就直接開除。
如果你在這里偷竊或做了其他違法勾當(dāng)，老夫會馬上報官處理。這些你都能接受嗎？”
“掌柜放心，小子自幼讀的是圣賢書，雖然只略懂皮毛，但禮義廉恥還是知道的，絕不敢做為非作歹之事有辱先人。能夠得掌柜垂青，小子感激不盡。”
掌柜十分高興，拍著他的肩膀說：“好，那你就在這里好好做事，我是不會虧待你的。老夫姓劉，你就叫我劉掌柜吧。”
“多謝劉掌柜?！?p> 終于不用餓死了，池非不禁在心里面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