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威嚴的大門前,星翠和連昭一前一后地走出大門,連昭走完了階梯的最后一級,深知以后不再相見,心中有所惆悵,若有所思地轉(zhuǎn)過身去,兩兩目光相對,星翠對他露出甜甜的微笑。
“她是將軍的女人,我不可以隨意動心。”連昭對自己說。
“姑娘若不嫌棄的話,到我府上休息幾日再回故居如何?之前車馬勞頓,最近也勤于練武,見姑娘疲憊憔悴,還請姑娘把我當(dāng)朋友相待,不要嫌棄?!边B昭說這話的時候,說服自己是為了將軍的囑托而為,實則,想讓自己想清楚,該不該為自己留下她。
“少卿不必擔(dān)心我的安危,你送我一匹寶馬我已心存感激,以后定將金錢如數(shù)奉上。”不為別的,只為連昭公子的豪氣,她自然開心的,她撫摸著寶馬,依偎著馬頭,開懷不已,擁有一匹駿馬是她多年的愿望,沒成想夢已成真。
這匹馬跟著少卿走南闖北,駿馬飛馳的速度驚人,是不可多得的良駒,旁人說得此馬者得少卿的心意,眾人皆醒,唯有星翠獨醉。
她騎上馬背,向少卿微笑著行禮后飛馳而去,駿馬能不假思索地離少卿而去,是認準了星翠為主人。這匹駿馬向來不讓除了少卿之外的人接近,但是她卻能輕而易舉就接受了她。少卿甚覺驚奇,而星翠以為馬兒都是自來熟。
少卿在原地思索,心里有顆石頭放不下。
錢塘江邊碼頭,有一個食肆,食肆的伙計接過她的馬繩,牽到旁邊馬房,她走入食肆大間,她如魚得水地在食肆里點起菜來,這些都是從昭連那里學(xué)來的,她高呼道:“掌柜,來碗繭兒羹、炒白腰子?!?p> “客官,您慢候著。盡快送來。”伙計答應(yīng)道。
她扮得是五大三粗的仙郎,觀自身奇特的身份讓她甚覺新奇。
原來可以如同男子一樣大聲說話是多么暢快的事情。
殊不知,她周圍不遠處零散地坐著的食客雖是喝酒暢聊的模樣,但已經(jīng)盯上她。
這些人帶著有官家的氣質(zhì),領(lǐng)頭的人有著蠻野的味道。
引起了酒家的疑慮,卻并沒有打攪到仙郎的興致。
她起身出去的時候,一伙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地跟了出去。
集市熱鬧非凡、車水馬龍、商販云集。鱗次櫛比的酒樓商鋪吆喝聲震天,這就是繁華的臨安盛京。
她路過一個紙馬鋪,用來扎紙馬的材料堆砌在一旁,甚為精美的紙馬一一展示在街道旁邊。
“我覺得他跟你長得有點像。”星翠指著那匹白色紙馬對仙白說,仙白是星翠給她的愛馬取的稱呼。
“客官,你要買紙馬?你要哪種呢,祭財神還是喪葬用?”
“可以用來給已逝的老人做冥器用嗎?”
“自是可以?!?p> 星翠的馬兒仙白馱著紙馬穿街過道,西湖邊上,一個絡(luò)腮胡青年牽著白馬仙白慢慢行走著,怪哉,乘馬的不是人是紙馬。西湖客船上的一群小官人有的懷里摟著紅香閣的美娘子,有的本來正在暢聊、吟詩作畫,他們里的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請問這位神仙,你是要到哪里去呢?”那個剛剛摟著美娘子的放蕩不羈的文人站著對她作揖行禮問道。
星翠轉(zhuǎn)過身來看他,此人眼如桃花,神情親切溫和,身材壯實雅致,一看就是風(fēng)流才子,她回答說:“我要回鄉(xiāng)下故居?!?p> “可否上船一敘?!被o淚問。
“我又不認識你,”星翠說,然后預(yù)備趕路。
“神仙且慢!旅途勞累肯定已口干舌燥,不妨常常我煮的茶如何?!?p> 花無淚命旁人撐小船靠岸,明里給她遞了一杯茶,暗地里悄悄遞給她一張紙條,星翠收了紙條就離開了。
星翠的心里很慌張,原來她邊走邊偷瞄紙條的時候,紙條警示她:“有人跟蹤于你、來者不善望多加小心?!?p> 星翠想要擺脫這群人,于是又繞回了熱鬧的街區(qū),按八字路徑快速地穿過街、巷又迅速地往來的方向掉頭,從旁邊的巷子穿過,在人群掩護下,這群歹徒在街道里找不到她,在街道里焦急萬分,星翠偷笑著從遠處的屋角看了一下,往深巷穿梭到另一條街道里了。
臨安城天街。
星翠心里稍微難受,為了躲這群人,本來要走出鬧市區(qū),沒想到又走回了天街。天街從南至北六公里,東西兩側(cè)坊巷都豎有各種名字的高大牌坊,當(dāng)走到上面寫著坊名清河坊的地方的時候,星翠想,不怪她路癡而是京城實在太大太過繁華,讓她想要駐足、停留。
這一路走來,只見酒樓林立,花市繁花似錦,金銀珠寶鋪熠熠生輝;“中和樓”、“春風(fēng)樓”賓客滿座,聽說北瓦子處勾欄有十三座,星翠并來到戲棚下聽?wèi)?,戲臺上戲曲、雜藝輪番上演,戲棚用欄桿圍住,欄桿用來隔開戲棚和另一個戲棚,一曲戲罷等下一場戲的開演的間隙,金石絲竹繞梁,瓦舍內(nèi)人流涌動。
“客官,”一個跑堂過來喊她,“已到二更了,這戲明天再上,您看?”
星翠癡迷在戲的余味里,被老者拉回來了。聽老者如此恭敬地對她說話,再看看他的眼睛,如此和藹親切,見他手上提著茶壺,并對他說:“給我倒杯茶吧,我喝了再走。”
老者高興地點茶,他先煎水,將他細致研磨好的茶末置入茶盞,往茶盞里倒入少量的沸水,調(diào)制成茶膏狀,看著他一只手往茶盞點水。另一只手持茶筅擊拂茶湯,擊拂有節(jié)奏、分輕重緩急,星翠實在驚訝。戲院的茶伇善能如此,可見京城人士何其風(fēng)雅,星翠捧著茶湯品嘗一口后對老者偷來贊許的目光,并給了他足量的文錢,老者似乎更加高興了。
走在路上的星翠需找個歇息的地方,她走到一個有安置車馬的地方,飛橋欄桿相連的四五棟樓群沿襲了前朝樊樓的恢弘大氣,人稱豐樂樓,上層酒閣子里賓客觥籌交錯、飲酒作樂聲不絕于耳。樓下角落里星翠小小的身影顯得更加渺小、落寞。
小廝瞅她不像是有錢人,似乎輕視地把她攔在了門外。
“來我們這都是達官顯貴、巨商富賈,你又是何人,不是我輕看你,到時候你出不起一頓飯的價錢,要拿你的馬來抵當(dāng),可休怪我沒有提醒你?!?p> 星翠原本有點生氣,此言一出,也不怎么生氣了,只得去馬廊牽馬走人。
當(dāng)她給馬兒解繩索的時候,抬頭發(fā)覺見幾個襴衫男子尾隨前來,星翠立即裝作不認識的樣子,給小廝付了草料錢,裝作高高興興地準備要走。
她騎上了馬,準備要馳騁而去,這群人頓時不干了,十幾個人攔在她馬前。這陣仗定是不肯放過她。星翠猜想:鬧市敢如此猖狂的人定是她得罪的大臣余黨。
“我等要緝拿機要犯人,其他人等閃開?!鳖I(lǐng)頭的歹徒說。路人紛紛避讓,路旁招徠酒客的小廝也趕緊躲進了酒樓。
“既然官府拿我,為何不報上名來。”星翠被包圍的時候,對這些人喊道。
想著脫不了身,星翠下馬來,對著馬的耳朵說:“后山桃花林等我?!闭f著拍了馬兒一下,她則鉆進了樓群里,側(cè)門的小廝見追趕而來的歹徒,也怕得魂飛魄散,沒有攔住星翠。
星翠在樓與樓的飛橋上奔跑,見后面的歹徒兇神惡煞地追著她跑,她敏捷地鉆進了無淚軒的第三層,當(dāng)她打開門的時候,只見里面伴酒的舞女正隨著悠揚的絲竹聲起舞,賓客滿座,一團又一團的人樂在其中,星翠小心地走進去,從廳堂門口徑直往里走。
星翠打開其中一間酒閣子,也不顧其他賓客詫異的目光,對坐在里面奏樂的歌姬耳語一番,歌姬眼神詫異地稍稍打量一下她,歌姬是連昭安插在無淚軒的臥底,和星翠有過一面之緣。
這個廳堂里傳來追殺的腳步聲,歌姬迅速帶她從后門的回廊溜到女子的洗漱室。
歌姬關(guān)門后迅速離開洗漱室。星翠捧著清水洗凈、去除臉上的塵土和男子的妝容用具,將包袱藏好后,走出門,已經(jīng)是風(fēng)姿綽約的白衣女子,清麗如仙,不可方物。
“大膽,誰讓你們擅自闖進來的。”從窗口望去,顯然是歹徒為了尋她,一個個酒閣子搜尋,惹惱了酒閣子的貴人。雙方對峙著,星翠雖不禁得意,但也要趕緊趕路。
廳堂里貴族的夜宴極盡奢華,賓客們只顧著喝酒、吃喝,星翠埋著頭經(jīng)過,卻被一紈绔子弟攔住了去路。
“這位姐姐我可不曾見過,看打扮是外鄉(xiāng)人?”
星翠抬起頭看向后頭,并不作答,紈绔子弟可奇公子因見姑娘身材曼妙所以搭訕,見‘神仙姐姐’如此美貌更是心動,“神仙姐姐可愿意與我同桌?
只見這些腰間帶刀的襴衫歹徒從這里走來,星翠忙推著可奇公子落座,心驚膽戰(zhàn)下,這群歹徒走出門口至回廊處并下樓,星翠常舒一口氣,預(yù)備要走的時候,被可奇公子拉住了玉手。
“我救了你,你得陪我喝酒,否則,有你好看。”
星翠這才開始打量他,她甚覺此男子樣貌花哨、言語粗淺、舉止無理,令人生厭。
她要抽出手來,此男子更加緊握,氣急惱怒間,星翠起身,另一只得空的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臉上生生多出了血紅的印子,此男子頓時蒙了、松開了手。
星翠溜走了。
“草芥般的女子竟然敢打衙內(nèi),讓牙儈把她綁到紅香閣。”衙內(nèi)悄悄交代身邊的人,他已經(jīng)被氣得咬牙切齒。
遠處,連昭在樓閣高處見街角處被打暈的女子被人帶走,拳頭緊握心中憤怒。
他聽聞附近有歹徒冒充官府的人捉拿一弱小青年,心里怕是星翠出事,并趕來事發(fā)地點附近。
牙儈下馬和曲巷中的花茶坊掌柜用行里的黑話交流銀兩的多少。
“這作死的外鄉(xiāng)女子把衙內(nèi)打了,衙內(nèi)對她頓時沒了興致,因好像她是被官府緝拿的人,衙內(nèi)也不懼,掌柜你向來公道,所以您就看在衙內(nèi)的面子上,出個好價錢。這個數(shù)?!?p> 正當(dāng)他們討價還價、比劃的時候,連昭帶著隨從把刀槍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車內(nèi),星翠被連昭輕輕地喚醒,夢眼朦朧中她蜷縮著身子退后,她害怕的樣子在連昭心里涌起了海潮般巨大的疼痛。
已經(jīng)是五更了。他牽著馬繩慢慢地前行,星翠在馬背上觀著街市的人影浮動、商販云集。
“五更仍張燈結(jié)彩、人流不息,少卿,這是什么地方?”
“這是鬼市,五更起,拂曉終。和前朝鬼市如出一轍。”他看到她伸長脖子觀看的樣子,突然駐足,鼓起勇氣說:“仙姑娘,以后可否不再稱呼我為少卿?!?p> 看他躊躇不已的樣子,星翠也沒有敢問為何如此要求。
如果能感一人所感,必定是愛上了此女子,連昭心知肚明。星翠一副裝傻充愣的樣子也不曾讓他惱怒。
桃花林的馬兒久等不見星翠,突然出現(xiàn)在大卿府前,著實驚呆了星翠,莫不是馬兒已經(jīng)成精。
少卿府好歹有上好的馬廄和草料,星翠也不推辭,在大卿府邸住下。
第二天,星翠醒來出了廂房的時候,少卿已從早朝上歸來。
馬廄里,少卿給星翠的仙白馬兒喂著草料,一馬一人都悠然自得,星翠走近在旁邊滿心歡喜的看著。
“這寶馬是母親大人留給我的念想之物,從小良駒到功高寶馬有七年,少年時就一直伴我左右,所以,他能回來,我甚為驚喜?!?p> “如此鐘愛的良駒,連昭為何出手贈送?”
“母親臨終前囑托我將此良駒送予我的心上人作聘禮?!彼麤]有直視星翠,并說著星翠震驚的話,“你不慕權(quán)貴,熱愛自由,提親的事情我說不出口,所以只能達成對母親的一半承諾,將此良駒送予我摯愛的姑娘你,昨夜所見讓我甚為煩憂?!闭f著他轉(zhuǎn)頭看向她,含情脈脈地說,“愈發(fā)讓我想保護你,護你周全,這些人來者不善,想要除掉你。如若失去你,定讓我終生悔恨,所以,請姑娘允許連昭成為你的夫君?!?p> 在這花香陣陣的練馬場少卿的話語如驚雷般擊碎了星翠的不愿面對的心,“少卿,容我平復(fù)一下。”她襦裙明亮、美麗依舊,心情卻萬分壓抑。她慢慢地走開了。
這良駒既然有這番意義,星翠只能忍痛割愛,趁著夜色離開大卿府。
星翠這次學(xué)聰明了,雇了鏢局一輛上等的馬車,隨著馬車隊伍出了城門,打開包袱的時候,沒想到里面有連昭為她準備的偽裝的道具、防身術(shù)冊子、還有一封信、一幅畫。他信里說怕她扮女裝被人輕薄、扮男裝被罪臣余黨發(fā)現(xiàn),就給她準備了老婆婆的偽裝道具,信里還說:“望多加珍重,一生安好。”
當(dāng)打開畫卷的時候,星翠頓時眼睛通紅,這上面畫有她牽著馬踏春的場景,畫的她和畫的馬兒神態(tài)、模樣絲毫不差,甚至更顯浪漫優(yōu)美。當(dāng)日,她牽著馬兒踏春,樓閣上連昭和友人正品茶。
“她是星辰一樣的女子?!边B昭對朋友說。
“如若少卿喜歡,表白就是,自古紅顏多薄命,否則這樣的女子會如春風(fēng)一般,從少卿的生命中悄然而走?!迸笥扬嬃艘槐瑁?。
她依稀記得,馬場上踏春的她白衣飄飄,高閣里他對著她微笑。
“吾生不似深淵月,一生一世未別離。
來世化作臨淵松,地老天荒望星辰?!?p> 畫作題詩一首,字跡因為連昭簌簌掉下的眼淚而略微模糊。
星翠撫摸著畫卷上的淚痕,深深地被感動。
也許,給連昭一個機會,就是給她自己一個機會。
春雨綿延的傍晚,連昭騎著馬兒在馬場上練步,馬兒有時候不聽話,不愿意與他隨行,想必是想念星翠了,連昭也心事重重,暮雨重重,雨簾浸透了他的袍衫,涼透了他的心扉。
“老爺,仙姑娘回來了?!惫芗摇⑴头鋼矶馅s來、眉開眼笑地‘報喜’,霧雨中星翠曼妙的人影越來越近,當(dāng)她走到連昭的馬前的時候,原本搖晃的馬背平穩(wěn)了,馬兒安靜了。一人、一馬對著仙子一癡、一楞。
“今生融于錢塘水,一生一世惜昭月,來世本為鏡花霧,白駒過隙只今朝?!?p> 她說她要定居錢塘江畔,珍惜這一生一世的緣分。來世本來如鏡子里的花和霧一般虛無縹緲。光陰似箭、流光易逝只爭眼前。
“敢問姑娘今朝要和誰修惜這一生一世!”連昭發(fā)自肺腑地明知故問。
“敢問連昭君,如若不嫌棄,可否?。ㄈⅲ┟麨樾浅降囊黄敖氾嫞俊毙谴涑聊幌潞?,坦坦蕩蕩地回答,“我自是心懷昭月?!?p> 從沒有一個女子可以如此打動他的心扉,她和他的名字一樣,坦坦蕩蕩、才氣不俗,魄力不凡。她清麗如仙,美貌過人不是他最神往的,雖有時候會出點小差錯,但她細小的言談舉止,時不時地引起他的注意,讓他內(nèi)心時而煎熬時而歡喜,這么多年唯有她能讓他度日如年。
他雙目赤紅。
他下馬來,果敢地擁抱了她,管事和仆從們無不歡喜道賀、雀躍歡呼。
當(dāng)這春雨不再密集的時候,一場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婚禮正實地籌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