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蒼的夜空美得驚心動魄,這是很多人的感受。
昊蒼地勢高,云層稀薄,每到夜晚就很容易看到星空。星星也格外清晰,每一顆都是小小的,亮亮的,冰涼的,堅硬的。他們絕不互相牽連,有人覺得它們是一把銀沙,有人覺得那是一堆米粒,有人什么也不覺得什么也不像,覺得那就是星星。
星星只能由“星星”這個詞語來形容,除此之外的形容都不是在形容星星。
可今晚不一樣,罕有的黑色云層蓋上了蒼穹,月亮在其中掙扎,它隱隱透出來的清光像是在求救。
“今晚天氣不好?!表n星野低聲道,他的馬步子不輕,他覺得有些異樣。
“那今晚還要繼續(xù)行軍嗎?”艾若問。
“你見過一支射出的弓箭會中途停下來休息嗎?”韓星野笑道,他是琰國人,但說這句話的時候像極了昊蒼人。艾若心里想,若不是會上知道韓星野的身份,他還以為韓星野是宸府的人呢。
“我只是問問?!卑舯砻髯约翰⒉幌胪O?。
張無鋒無聲地看向遠方,那里一片蒼茫,彌彌的草原上風(fēng)聲悠遠,天邊的山是一抹黑色。
他的旁邊是瑞裴斯,他一身黑色昊蒼游獵服,貼身的鱗甲在火光下閃著小小的光。腰間的長刀就像他的主人一般安靜。
張無鋒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陰沉而野心勃勃的男人不僅是一個權(quán)謀者,他還是一個真正的武士。
“張無鋒,你是天派嗎?”瑞裴斯忽然問。
“不是。”張無鋒搖頭。
“果然不是嗎?”瑞裴斯輕輕而又似乎有些無奈地笑了。
“你這話什么意思?”韓星野瞧著他這古怪模樣問。
“是天派就干不了大事?!比鹋崴沟闪艘谎垌n星野。
“干大事的人至少不像瑞裴斯領(lǐng)主一樣喜歡酒池肉林?!表n星野咧開嘴。
“我干不了大事的。”張無鋒看著前方漆黑的路徑,緩緩地說。
氣氛一下冷清了下來。
槿宸社從不在明處,無論實力有多強。所以他們這一行人總是取道偏僻,白天各自散開休息,在黃昏集結(jié),晚上急速行軍。槿宸的人似乎很習(xí)慣這樣的行軍方式,可張無鋒和艾若都有些不適。他們結(jié)成的長隊像一條巨蛇一般慢慢爬行在昊蒼草原上,用的火把也是特殊的啞光火,這支軍隊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支箭,一旦發(fā)出,敵人必死。
“你越說這話,越是顯得你有想法啊?!比鹋崴垢袅艘粫翰耪f,明顯是經(jīng)過了一些思考。
“我的目標(biāo),就只有我在會議上說的那些,其余的我一點也不敢想?!睆垷o鋒抬起頭,“我雖然是王子,卻沒享受過幾天王子的待遇。在琰國西部那幾年吃的苦讓我變了很多了?!?p> “哦?”瑞裴斯眉峰一挑。
“待我復(fù)仇成功之后,也許我會在開云國留下來,但不一定會當(dāng)王了。找個姑娘,做點海上的生意,慢慢過這一生就好了?!睆垷o鋒眼眸安靜,言語清晰,“也或許我連開云國也不想待……可能我會到琰國吧,去東部找一個我在西北認(rèn)識的朋友,他立志要做一個面點師……這在西部可是很了不得的想法,我認(rèn)為他比我有野心多了?!?p> “也許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有了一個自己的面點鋪子了,或者混得更好,成為權(quán)貴的私家面點師了也說不定。要是他有自己的面點鋪子我就去給他打下手,要是成了私家面點師我就托他的面子混個廚房伙計,時不時還能偷個懶,出去打二兩散酒……”張無鋒用了一種溫柔的語調(diào)說著,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自中。
“行了行了?!比鹋崴挂娝f得入了迷,便出聲打斷,“我管你以后怎么樣,這些事我不操心,也聽不懂?!?p> “偷懶出去打酒,這倒是天派作為?!表n星野說。
幾人愣了一下,旋即都大笑起來。笑著笑著,艾若無意間看向張無鋒,他也在笑,可那雙眼睛一下讓艾若笑不出聲了。
那雙眼睛安靜得可怕,艾若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一個在笑的人怎么可能會有那樣的眼睛?艾若心中一下子如閃電劈過,原來剛才那些溫柔的話語都是說給瑞裴斯聽的,張無鋒怎么可能會有那樣的想法?自己真是傻到家了。
恐怕他吃過的苦都不會讓他甘于平凡。
“報?。 鼻胺揭黄タ祚R沿著隊伍側(cè)面襲來,在離四人不遠處猛地停下,動作利落,穩(wěn)若泰山。
“何事?”韓星野問。
“前方有行軍隊伍,夜色黑重,無法看清旗幟?!碧阶拥?。
“行軍隊伍?這時候會有誰……”艾若挺直了身子看向前方,但他只能看到自己的人。
“能躲開嗎?”
“能,宜從西面繞開?!碧阶踊氐馈?p> “讓隊伍向西行,滅掉啞火,放慢步子?!比鹋崴瓜铝?。
“是?!?p> 艾若看著探子離去,問:“是什么人?!?p> “十有八九是……”韓星野解開酒袋,準(zhǔn)備喝上一口。
“不是。”瑞裴斯說道。
“不是?”韓星野斜眼看他。
“是?!比鹋崴估湫Α?p> “又是了?”
“不是十有八九是,是十有十都是。肯定是。”瑞裴斯眼神堅定,“妖狼!”
“你確定?”張無鋒問,他沒料到在這兒居然遇上了狄府的人。
“確定?!?p> “為什么?”
“咱們行了多久了?”
“兩個月了吧?!?p> “那時間正好對上了。這是……第三批支援,看來宸府那些莽貨反應(yīng)過來了。開始反攻了?!比鹋崴顾α怂κ?,活動著手腕的關(guān)節(jié),不然這會影響他拔刀的速度。
“那咱們不直接吞了前面這第三批?”
“沒有必要。而且這不是槿宸的作風(fēng)。”韓星野笑著。
“什么是槿宸的作風(fēng)?”
“一口吃掉所有。而且要快。”
“有多快?”
“快到同伴都反應(yīng)不過來。”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這只巨大的隊伍起了連鎖反應(yīng),打頭的隊伍首先放慢了速度,然后是先鋒,然后是中鋒,然后是后衛(wèi),巨大的隊伍像西邊折去,仿佛某種精密的機器,這樣的隊伍是極其恐怖的。
“嗯?”艾若忽然停住了馬。
“怎么了?”張無鋒問。瑞裴斯和韓星野也轉(zhuǎn)過頭來看他。
“聽?!卑舭櫰鹈碱^,“聽見了嗎?”
張無鋒屏住呼吸,卻什么也沒聽到。
“這是……”韓星野運起內(nèi)力,五官靈敏,他聽見了一陣飄渺的隆隆聲。
“難道?”
韓星野猛地望向天邊,那是一條白色的若隱若現(xiàn)的線。任何一個昊蒼人都記得關(guān)于這條白線的傳說,那是死神的鐮刀。
“白風(fēng)!”瑞裴斯攥緊了手里的韁繩。
“傳令下去,全體后退!”韓星野大喊。
“不行,狄府會發(fā)現(xiàn)的?!卑舻溃拔覀兺嘶厝ゾ透麄冏采狭?!”
“我們能察覺到白風(fēng),他們也能?!睆垷o鋒想了想,“我們慢慢退,他們能察覺嗎?”
“別慌。”瑞裴斯拉緊韁繩,甩起馬鞭,“我去看看這白風(fēng)?!?p> 未等眾人回答,他已縱馬出去,他的坐騎乃是名為“離影”的名馬種,傳說這種馬跑起來能甩開自己的影子。此刻瑞裴斯轉(zhuǎn)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啞光都滅掉了,只剩張無鋒這里的啞光還亮著,韓星野拿起酒袋子喝酒,到第五口的時候,瑞裴斯回來了。
“這陣白風(fēng)不大,咱們?nèi)硕?,不用怕了?!比鹋崴归_口便道。
“真不用嗎?”張無鋒問,他有些擔(dān)心,這是他第一次遭遇白風(fēng)。
“大白風(fēng)只能跑,小白風(fēng)還是能扛一扛的?!比鹋崴雇送笮l(wèi)的位置,他們這一行將近八萬人,后衛(wèi)和前鋒離了很遠?!鞍l(fā)令下去,讓后衛(wèi)軍先撤離至三十里外。中鋒和前鋒就地駐扎,三十五人為一營?!?p> “咱們一會兒扎住腳,被白風(fēng)吹跑了可就完蛋了。”韓星野顯得有些興奮,“這時候倒回去吃了第三批也不行了,白風(fēng)來了都得停手,等白風(fēng)一過,咱們順勢把他們吃了也無妨。怎么樣?”
“可以?!比鹋崴箾]有否定,利索地翻身下馬,但看得出他心里還是想著“一網(wǎng)打盡”的。
張無鋒卻有些隱隱的擔(dān)心,他抓緊了懷中的“龍奴”刀,刀鞘上還殘留著一點余溫,但很快,它就要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