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瑪格麗特

　　圓形的房間，有點像溫室。

　　書柜陳列在落地窗邊，兩盆暗香的薔薇花擺在一旁。原木的桌椅，一張靠里側(cè)擺放的床鋪，離書柜不遠(yuǎn)的實驗臺……工作和起居結(jié)合，這里看起來倒很像伊莎貝爾那間小屋子。

　　一位中年女性坐在桌前，正記錄著什么。

　　羅德被她的氣質(zhì)吸引了。

　　這真的是一位優(yōu)雅的女士，柔順的暗金色長發(fā)，瞳孔是好看的琥珀色，右手戴著兩枚戒指，一身簡單的象牙白夾克，看起來十分干練。

　　但她也看起來很憔悴，臉色略顯蒼白，淺淺的皺紋像是在短期內(nèi)肆意生長而出的。

　　她溫和地笑笑：“你好。”

　　“您好……”羅德一時有些恍惚，“我來自圣堂圣威爾斯分部……”

　　女人沉默片刻，只是輕輕點頭，依然微笑著：“看來我一直等待著的客人，就是你了。請坐吧，不用拘謹(jǐn)?！?p>　　羅德怔怔地坐在她面前，也不再那么發(fā)抖了。眼前這位女士似乎帶著某種親和力，無形中安撫著他。

　　“我叫羅德。羅德·克拉夫?！?p>　　“克拉夫……”女人微微睜大眼睛，“你是洛夫的孩子?！?p>　　羅德愣了一下：“是的。校長，您認(rèn)識我父親？”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女人淡淡笑著，“認(rèn)識很久了。而且，洛夫也算是我開始寫日記的老師呢?！?p>　　羅德無意間瞥了一眼桌前，原來她正在寫日記。

　　為什么老爹什么人都認(rèn)識？

　　“真沒想到，會在這里認(rèn)識你?！迸怂坪跎晕㈤_心了起來。她扶著椅子起身：“喝點東西嗎？紅薔茶，我很喜歡的?！?p>　　“謝謝了，校長。”

　　“我叫瑪格麗特。當(dāng)然，我也喜歡學(xué)生們叫我校長。”瑪格麗特微笑，窗邊的桌上準(zhǔn)備熱茶。

　　兩只金邊雕花的瓷杯擺上桌前，溫?zé)岬牟杷l(fā)著花香?，敻覃愄刈?，十指交錯，點點頭：“所以，你也加入了圣堂？”

　　“是。在了解到老爹的事情之后，我也就選擇了這條路。”

　　“是誰引進(jìn)你的呢？我聽說新人入門，都會有個引進(jìn)人?！爆敻覃愄剌p聲說，“你家在杜冷堡……是那位年輕的子爵嗎？”

　　“是伊莎貝爾，您認(rèn)識嗎？她家也在杜冷堡?！?p>　　瑪格麗特微微張口，隨后點頭：“難以置信。是法里昂家族的那個小姑娘嗎？我也認(rèn)識她父親。不過很可惜，他因病過世了?！?p>　　羅德張張嘴，卻說不出話。

　　“法里昂是魔法世家，而克拉夫是煉金的高手。你和伊莎貝爾認(rèn)識，也算是一件好事?！爆敻覃愄匦πΑ?p>　　這治愈的笑容，讓羅德放松多了。

　　“也許真的是命運呢?！爆敻覃愄馗袊@，隨后陷入沉默。

　　羅德默默吸氣，明白自己要面對的，終于來了。

　　“他是個很傻很傻的人。愛喝酒，又能吃，睡覺還總是打鼾，啤酒肚也越來越大。”瑪格麗特有些恍惚，自顧自笑著。

　　“但孩子們都愛他。他的船員們也尊敬他，每年圣誕節(jié)的船員晚會，那些家伙都會說洛特尼科夫船長是世界上最棒的船長?！?p>　　瑪格麗特摩挲著右手無名指的婚戒。她依然笑著，眼角和嘴唇卻不經(jīng)意抽動著，心中的情緒一直被壓抑得很好。這一點卻讓羅德更加難受了。

　　“船長……真的是位幽默又友好的人。我在餐廳見過他一面?！绷_德莫名感慨起來。

　　“是啊，是啊，大家都這么說他。”瑪格麗特點點頭，“他還說這一次航行回來，要休息一段時間，親自送女兒去上學(xué)呢。”

　　情感一旦開始流露，只會越來越停不下來。唯一能止住的方式，就是完全宣泄。

　　但這份思念和悲傷，究竟有沒有盡頭？

　　羅德不知道。他能感受到的，可能連萬分之一都沒有。

　　瑪格麗特深吸一口氣，停頓片刻，繼續(xù)說：“看到報紙的那一刻……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你一直盼著回家的那個人，等了他幾天，幾個月……可是到最后，他卻變成了報紙上的一段文字，就那么再也回不來了?！?p>　　這種感覺被她描述得讓人發(fā)寒，羅德只覺得汗毛都立起來了。他不希望，見到父親是以這樣的方式。

　　“對不起?！绷_德顫抖著深吸一口氣，“我沒能救下船長……我本來也該死在海上?！?p>　　“不，不。不要說這樣的話。”瑪格麗特輕輕把手搭在他肩頭，“你沒有錯?！?p>　　“是那個惡魔……”她說。

　　羅德重重點頭：“我們圣堂，絕對會抓到他，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丟進(jìn)大火，送回地獄?！?p>　　“我代表王國對你表示誠摯的謝意。”瑪格麗特勉強微笑，“我的哥哥也會安排人，協(xié)助圣堂?！?p>　　這番話讓羅德愣了一下，他有些沒聽明白。

　　似乎是看出羅德的疑惑，瑪格麗特輕聲說：“看來圣威爾斯那邊并沒有提起關(guān)于我的事。那么在這里我告訴你，也希望你能保守住這個公開的秘密?！?p>　　“請允許我再次自我介紹。我叫瑪格麗特·羅澤瑪爾，羅澤二十三世……是我的哥哥?！?p>　　羅德瞬間懵了。

　　瑪格麗特右手戴了兩枚戒指，無名指上是銀色的婚戒，而在她手背轉(zhuǎn)過來時，羅德才終于發(fā)現(xiàn)，食指上是一枚金色鏤空的薔薇花戒。

　　曾經(jīng)的公主，如今的女爵。

　　她是國王的妹妹。

　　這個身份讓羅德十分震驚。他終于明白，這自始至終的高貴優(yōu)雅，都源自于那天生的貴族氣質(zhì)。

　　心情稍微平復(fù)后，羅德喝了一大口熱茶，這才緩和一些。

　　“如果還能聯(lián)系上洛夫……也許很快就能抓到那個惡魔了。”瑪格麗特輕輕說。

　　羅德點點頭。

　　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于是伸手去摸挎包。他猶豫了片刻，屏住呼吸。

　　“是有什么東西要給我嗎？”瑪格麗特似乎察覺到什么，黯淡的眸子忽然透出一絲光。

　　羅德最終還是拿出來了。

　　“船長的……帽子，我掉到海里時，它就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羅德喉嚨有些嘶啞，“這個……還給您?！?p>　　看著面前略微褶皺的大檐帽，瑪格麗特怔住了。過了好久，她才顫巍巍地接過來，輕輕撫摸著帽檐。

　　“謝謝你……”她說，“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頂帽子?！?p>　　她哭了，盡管嘴角努力想要擠出微笑，眼淚卻根本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