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同時聽到了那清麗的女子聲音,那聲音如雛鶯出谷,鳶鳥出林,讓人忍不住聽了就想多聽幾聲。蕭沐沖和蕭寒互視一眼循聲看向樓下,他們注意的不是那聲音,而是那句似曾相似的話。
只見樓下進門處,一個身著淡藍色衣裙的女子,長發(fā)過腰,肌膚似雪,眉目清秀,面容清麗,眼睛很大,但眸子里似蒙了一層霧水,跟小二說完剛準備上樓卻看到蕭沐沖三人目光齊刷刷看向I她。
他,他們怎么在這!還有那修凡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穆紫彥很是欣喜,但看那三人的目光忽然又想起來自己是穆紫彥,不是東灘營的丫頭!
于是收步,挺胸,回身款款走到了大廳最角落的八仙桌旁,背對著他們坐了下來,頭上發(fā)飾簡單,舉止端莊雅靜,身邊卻沒有一個侍女。
“這女子有些眼熟,蕭寒,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修凡看著那女子背影,轉(zhuǎn)身看向蕭寒。
“你見哪個女子不眼熟?”蕭寒還在想剛剛蕭沐沖的話,他知道他是真急了,如果不找到那丫頭,蕭沐沖怕是永遠都會誤解他。
“不是,我說真的,好像是那天,對,我們偷偷爬穆府的墻,看那穆紫彥彈琴,雖然是晚上,但我修凡看美人過目不忘,應該是她”修凡忽然想起,便壓低聲對他二人說道。
樓下背對他們的穆紫彥聽了差點被茶嗆著,咳嗽了幾聲,下午宮里傳旨讓她后日進宮赴宴,母親便按冷冰凝的模樣給她易了容,又覺得她眼睛太亮過于顯眼,便不知用什么法子給蒙了一層水霧,自己瞧鏡子都不認識自己了,紫彥便玩興大起,趁程玥他們?nèi)ナ刈o那慕容玉嬌,母親說出府辦事,她便趁馨兒犯困偷偷溜了出來,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芙蓉樓旁。
不曾想?yún)s碰到了蕭沐沖,那修凡和蕭寒竟然爬過穆府墻頭,看到過冷姐姐。真正的是京城紈绔子弟混世魔王。
“姑娘,小店的茶是不是不合口味?”芙蓉樓杜掌柜的看穆紫彥雖然著裝簡單,但氣質(zhì)不俗,又不喜張揚,坐到了最角落,打心里對她多了幾分尊重,他上菜時恰看到穆紫彥喝了一口茶,噴了出來,便誠心地問道。
“啊,不是,是太燙,太燙了,”穆紫彥連忙解釋,看著滿桌的菜,口水直流,似乎對她而言什么事不如過吃的吸引她。
杜掌柜放好菜看了看樓上,心道,幸好今天少掌柜的在,出了事有人擔著,便作了揖要離開穆紫彥的桌子,只聽她道:“掌柜的,芙蓉酒給我來一壇吧”
“這個,”杜掌柜的有些為難,只聽一男子在一旁溫婉地道:“姑娘,天色已晚,一個人飲酒怕是不安全,不妨多吃些菜。”
穆紫彥聞言,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男子十八九歲模樣,身著金絲綢長衫,五官分明,氣質(zhì)富貴,笑著看著他,杜掌柜的解釋道,“姑娘,這是我們少東家,吳崇韜?!?p> 穆紫彥微微起身致謝,便又坐了下來淺笑著說道,“吳酒一杯清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小女子今日憂愁,只想喝兩杯解憂,多謝少東家關心”心想,這里的酒跟北塞的比起來,一壇下去還真醉不了她。
吳崇韜聽了穆紫彥的話,喜形于色,“多謝姑娘如此盛贊,宣夏朝成立以來,再無人知道吳酒來歷,今日姑娘這一餐算我請了,姑娘請慢用?!闭f完示意掌柜的搬上一壇最好的芙蓉酒。
“如此多謝,如果少東家不嫌棄,可以跟小女子講講那酒的故事?!蹦伦蠌┮膊豢蜌猓胫糁粋€人坐旁邊說話,比自己一個人悶吃好,而且,她真的感覺身后三個人的目光一直沒有從她身上移開。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吳崇韜大方地作揖,在穆紫彥正對面禮貌地坐下,樓上三人將他看穆紫彥的每一個眼神都盡收眼底,修凡看著著急,很想沖下去當一當護花使者,但人家少東家也沒做啥出格的事,他只好干看著,只聽那少東家道:“姑娘為何今日要喝酒解憂,不知在下能否幫上一二?!?p> 穆紫彥已經(jīng)拿起筷子盡力保持矜持,盡力模仿冷冰凝的模樣吃了起來,聽他一問,便放下筷子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悠悠地道:“我所思兮天邊云,欲往從之高處寒,我所愛兮在彼岸,欲往從之渭水深,掌柜的,好酒呀?!?p> 吳崇韜聽了她的話,臉上有些悵然,隨即又微笑著說道:“哎,清風明月苦相思,姑娘之憂在下難解了,只是此酒雖不烈,多飲也會上頭”,
樓上三人看得真切,聽得明白,那女子在思念郎君不得見,修凡和蕭寒看了一眼蕭沐沖,那意思很明白,人家穆紫彥在怨恨他,天邊云不就是指他火云,華都城里應該沒有人不知他是火云了?!鞍?,又一癡情女子,蕭大人,你要辜負了幾個芳心?”修凡搖了搖頭小聲道。
“呵,未曾見過,何來相思,掌柜的,我憂的是那與我有婚約的人,為何見也不來見我,就想著要娶別人,”穆紫彥聽了修凡的話,借著酒勁笑了笑對吳崇韜說:“聽說還將那要娶的人接到了華都,即將完婚。我今日便是來自我開解的,回去便將那庚帖燒了,從此便將那人忘了。你說,可好?”
蕭沐沖喝了一杯酒,悶不吭聲,修凡和蕭寒對視一眼,覺得這穆紫彥也是有個性之人,倒不是那般糾纏,心里反而佩服起來。
“好,”吳崇韜覺得眼前這女子,溫婉中自帶著爽快,見她連番幾杯下肚,真有些擔心她會醉。
穆紫彥又喝了一杯,夾了一個蝦仁,舉在手上看了半天,卻不入口,道:“這是你們的醉蝦仁么?看著晶瑩剔透,哎,可惜?!?p> “可惜什么?”吳崇韜看她嘆氣,好奇的問,“小店蝦仁可有什么不妥?”
穆紫彥用筷子夾著蝦仁,說道:“可惜這制作蝦仁的蝦喝的酒不對,不該喝那濃香的赤方酒,該喂那醬香的北桑酒,因此這蝦不夠完美,這世上不完美的東西不如棄之,蝦如此,人也如此?!?p> 穆紫彥說完將筷子里的醉蝦放回盤子里,如同嫌棄厭惡一般,這一動作看在蕭沐沖眼里很是扎眼,不完美的不如棄之?
“姑娘對美食如此考究,在下佩服,不過,這世上最難得是兩情相悅,姑娘莫要太過傷感。或許那人也有自己苦衷”吳崇韜想不明白如此女兒家,竟然會被人拒婚,怕是男方有別的緣故吧。
“母親說我自出生時,那人大我兩歲卻身體虛弱幾乎病危,因為兩家世交要好,便締結了婚約給他沖沖喜,果然真將他從閻王爺那里搶了回來,母親因為這個還一直喚他“沖兒”,她說我和他是上天注定的姻緣,到頭來,這些都是騙那些癡情女兒家的謊話。苦衷么,大概是我不是那赤...算了不說了,喝酒?!蹦伦蠌┖攘送敫殖粤吮?,豎著耳朵饒有興趣地聽著樓上的聲音,想象著蕭沐沖青黑的臉。
樓上蕭沐沖眉頭皺起,臉色的確一陣青一陣白,端起酒杯連喝了兩杯酒,他想著自己的母親嚴詞激烈不許退婚,難不成是因為這個緣故,而修凡卻差點笑出了聲小聲道:“沖喜?這是個旺夫的媳婦啊,原來是沖喜而來的,我記得你每次介紹自己都說你的名字是什么蛟龍出淵,一飛沖天的意思?!笔掋鍥_的冷眼看來,他臉抽了抽,喝酒,“我么什么都沒說。唉,穆姑娘,就算你是那赤羽鳳凰,沖兒也不會娶你,他心里只有那丫頭?!?p> 穆紫彥聽了心里有些甜,真想去問修凡說的是真的么,于是又喝了一杯酒,想到蕭沐沖在她生病之后將他送回西山那些天,一次也不去看過他,卻跑去了赤方,還住進了慕容玉嬌公主府里,想到那晚的事,她又惱又羞,羞自己與他的事,惱的是,那該死的蕭沐沖跟那慕容玉嬌到底是個什么關系?遂抽泣了一下,幽怨地說道:“少東家,您說這世間男子都是這么忘恩負義、薄情寡義、始亂終棄的么?”
吳崇韜不知如何接話,“姑娘怕是喝醉了,面都沒見過,哪里來的始亂終棄?”還當著這么多人面說這話,便小聲說道:“姑娘,這酒是本店十八年陳釀女兒紅,喝多了會醉,姑娘家住哪里,等一下,我遣人送一下姑娘?!?p> “始亂終棄?老大,不,蕭公子,你對人家做了啥?看一個姑娘家傷心成這樣。”修凡又發(fā)揮天目司挖掘情報的天賦八卦起來。
蕭沐沖聽了一臉黑線,穆連城的女兒果真是溫婉的淑女么,怎么喝這么多酒說還胡話起來,我何時對你始亂終棄了。但看到那吳崇韜起身要扶穆紫彥卻想也不想站起來道:“不必了,我送他回去”
修凡和蕭寒也一臉驚訝,不是不喜歡人家嗎,把人家心傷成這樣,才知道愧疚啊,卻只見他人已經(jīng)走下了樓,將穆紫彥一把扶起,便離了芙蓉樓。
穆紫彥雖然喝得臉上微暈,被蕭沐沖扶起時卻很清醒,來到芙蓉酒樓外的渭河邊,心想“不能讓他靠太近,他那么狡猾,萬一看出端倪來,額,”想到赤方的事,她心砰砰跳,不敢正眼直視蕭沐沖的魅惑的鳳眼。便不著痕跡地掙開了他,溫婉恭敬地施禮道:“這位公子是何人,請自重,小女子雖喝了酒,卻是認得路的,不勞公子送?!闭f完便轉(zhuǎn)身離開,移步生蓮,走得極其緩慢。
蕭沐沖楞在了原處,他似乎聞到了一陣幽幽的甜香,卻只一剎那時間又沒有了,他四下張望,渭水湖上畫舫笙歌,路邊夜攤酒肆正是熱鬧,哪里見著他想找的人。
剛剛看那吳崇韜的眼神,他心生怒意,怕穆紫彥吃了虧去,便沖動之下將她扶出了芙蓉樓,但忘了人家是一個大家閨秀端莊矜持之人,便扶不得,走不得,只好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穆紫彥一路腹誹,這學冷姐姐走路,走一小段還行,一路走來,不用飛的,不用跳的,不甩膀子的,要步步生蓮的走,真是比幽室里練劍難上百倍,一路走著一路咒罵蕭沐沖,怎么見著女子就跟的,還有那修凡,不是死了嗎,害我哭一場,這般糊弄人的。
不過,想到母親說的,赤羽會成為火云的羈絆,想到那官驛里住著的慕容玉嬌,她既迷茫,又生氣,咬著牙,一步一步淑女地走著,“死蕭沐沖,臭蕭沐沖,什么火云出世安天下,這般到處留情,氣死我了。”
暖風吹來,渭水河邊晚市熱鬧,沿街美食攤點眾多,納涼逛街的百姓也不少。穆紫彥慢慢轉(zhuǎn)悠著,就是不回穆府。蕭沐沖跟在身后心里好笑,這穆紫彥倒也警覺,知道有人跟著,轉(zhuǎn)轉(zhuǎn)悠悠的不往自己門前走。許是將我當成了惡人?便隱到了人群里。
穆紫彥假裝看著貨攤上的首飾,回頭一瞧那蕭沐沖人影已經(jīng)不見。才松了一口氣,遂放開矜持,歡喜地看著這家首飾,那家糕點,好像剛剛才芙蓉樓吃了半天還沒吃飽一樣,不一會兒功夫就將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一個時辰后,坐在渭水欄桿上心滿意足地欣賞著畫舫美景。
蕭沐沖遠遠地看了半天,這穆紫彥怎么不似修凡他們描述的那般,完全就一個吃貨。沒心沒肺地,那里看出來是被未婚夫君冷落的樣子,分明吃的那么開心。不知道為何,他想起了那個也愛貪吃的丫頭,心下溫柔,看著天色也晚了,心道算了,還是將著穆姑娘送回府吧。
穆紫彥吃飽喝足正在想去皇宮赴宴時,怎么想辦法救父親,忽然聽到一聲:“姑娘,這時辰也不早了,你喝了酒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轉(zhuǎn)身看到了蕭沐沖站在面前,嚇了她一跳。
“你,你,蕭,...小點聲,嚇死人了,”穆紫彥差點喊出蕭沐沖的名字,“你總跟著我干嘛”
“我送姑娘回去,這夜里不安全”蕭沐沖不急不惱,心想,看在穆老將軍的面上,也要將這姑娘安全送回去。
“我,我自己回去,你跟著我才不安全。”穆紫彥起身便走,但走了幾步想到了自己的姿勢,又緩了下來。
蕭沐沖看著好笑道:“別裝了,不是所有名門都要出淑女的,該怎么走,就怎么走吧,隨心而為?!彼氲搅四茄绢^就是如此,第一次在芙蓉樓見面,先還裝了裝什么錦玉公子,后來不也一樣露了真性子。
穆紫彥詫異地看著蕭沐沖,重復了一句:“隨心而為?”
“嗯,我認識一個女子跟你一樣,也不喜歡裝,嘴巴也很饞,如果哪一天你們見面認識了,說不定會成為朋友。”蕭沐沖點頭說道,心里想,如果不是跟那丫頭相像,他怕是不會這么有耐心對一個女子說這么多。
“好吧。我是該回家了,多謝這位公子”穆紫彥這心里歡喜,但也不敢太過放松,盡量矜持地往穆府走去。
蕭沐沖保持距離地跟在她身后,想著,如果不是她的聲音完全不同,那面容眼睛完全不同,看著這背影,他真以為眼前的穆紫彥就是那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