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不愧是丞相獨子的住所,雕梁畫棟,廊檐飛閣,一應陳設(shè)皆是最好的,不過易言歡可沒心思欣賞這些,她這會兒滿心琢磨周霖的意圖。
大丫鬟雨婷讓她候在門口,進去通報道,“公子,人帶來了”。
里間一個聲音傳來,“讓她進來”。
傳聞中丞相獨子相貌俊朗,卻不良于行,終日與輪椅為伴,看來傳言不假,易言歡只匆匆掃了一眼,便規(guī)規(guī)矩矩跪好,“奴婢參見公子”。
他沒喊起,她自然也不能動,空氣都要凝結(jié)了,易言歡默默地想,不愧是父子,真是一樣的臭脾氣。
過了許久,才聽到他的聲音再起響起,“抬起頭來”。
易言歡依言抬起了頭,卻不小心觸及到他審視的目光,她畏畏縮縮地避過了他的目光,心道不好,這位周公子對她的目光并不友善。
“果然有幾分姿色”。
周霖果然誤會了,雖然看不到周霖的表情,但光聽聲音也能聽出其中的寒意,易言歡急忙道,“公子謬贊了,奴婢這種無鹽之貌,怎么能入得了公子的法眼,為了不污公子的眼,請公子讓奴婢在后院工作吧,那些粗活才適合奴婢”。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他冷哼一聲。
小命比較重要,她沒有理會他言辭間的諷刺之意,只低垂著頭,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
這時,有丫鬟提醒,“公子,您該泡藥浴了”。
周霖頷首,由雨婷推著進入了內(nèi)室,而沒人再管她,易言歡心中默默流淚,她的膝蓋啊。
周霖被四個丫鬟伺候著入浴了,房間里逐漸升騰起霧氣,挾裹著一股復合的藥香味兒。
易言歡生氣的想,哼,是你自己脫給我看的,不看白不看,隔著屏風和珠簾,隱約可見一個精壯裸露著的上半身,喲,沒想到這個瘸子身材挺不錯的嘛,似乎還有腹肌,嗯,不錯不錯,真是不錯...
一刻鐘過去了,易言歡再也沒有心情欣賞周公子的身軀了,她揉了揉發(fā)麻的膝蓋,覺得有些氣悶,這個房里門窗都緊閉著,藥浴的霧氣已彌漫了整個房間。
突然鼻子癢癢的,沒忍住,一個大大的“阿嚏”打了出來,易言歡嚇得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卻是晚了,有丫鬟道,“大膽!公子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易言歡心道,這位姐姐,明明你自己也被悶得憋紅了一張臉好嗎,非得裝得跟沒事人似的。
“我——”,易言歡正欲開口時,突然一連串的咳嗽聲響起,是周霖,眾丫鬟們趕緊忙前忙后,亂作一團。
易言歡趁機上前,越過珠簾在屏風處站定,道,“奴婢并非有意驚擾公子和各位姐姐,實在是房間里霧氣太重,空氣不流通,公子也是因此才咳嗽不止,為了公子好,請雨婷姐姐開窗吧”。
幾個丫鬟全部定住了一番,她們都沒見過這么大膽的丫鬟,一時失去了主意。
周霖手握成拳抵在唇邊,早已咳嗽漲紅了一張臉,卻是問道,“誰讓你進來的?”
責備和厭惡的語氣,易言歡自是不會感知不到,她定定地看著他,道,“奴婢是見公子咳嗽不止,是以提此建議,至于聽不聽呢,全憑公子?!?,說完便退出去,她最討厭這種自視清高不可一世的臭脾氣了。
“站?。 ?p> 易言歡回頭,而他卻是對雨婷吩咐道,“去把窗打開”,雨婷沒想到公子竟然真聽信了這個剛來的丫鬟,不由得多看了一旁的易言歡一眼。
窗戶打開,一陣清爽的新鮮空氣涌入,易言歡也覺得舒服很多,周霖的咳嗽漸漸止住了,但他沒有說什么,只是閉上了眼睛,不發(fā)一言。
第一日在易言歡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過去了,她揉了揉肩膀,抬頭看著明亮的月亮,心想怎么才能逃出去呢,這樣下去她這條小命非得玩完了不可!
所幸的是,周公子似乎對她好了一些,總讓她在身邊奉茶,儼然一個近身侍女,她不由得感到慶幸,至少自己暫時是安全的。
“公子,六王爺來了”,雨婷進來稟報。
周霖繼續(xù)在宣紙上寫下最后一個字,看了一遍剛寫下的帖子,這才擱下筆道,“請到湖心亭”。
易言歡在旁邊感嘆,看來傳言屬實,丞相府確實權(quán)勢滔天,當朝王爺前來拜訪,丞相公子也這般不咸不淡。
“小顏,你推我去”。
湖心亭被一片荷花掩映著,很是別致,易言歡推著周霖近了,才見著六王爺,這位六王爺看著豐神俊朗,眉目間還透著些年輕氣盛,易言歡隨著其他丫鬟一起行了禮。
“表兄最近身體可有好些?”
“老樣子?!?p> “表兄當?shù)煤煤眯蒺B(yǎng)才是,大夫說了,你的身體需慢慢調(diào)養(yǎng)——唉,你可是不知道最近我有多慘!”,周霖抬眉,算是回應,蘇玄清這才接著道,“如今太子親赴南方救濟水災,三哥又巡防西南十六省,恰巧父皇最近身體欠安,朝中諸多事務都到了我這邊,真是頭疼得緊”。
“太子還在南方?”
“這次南方的這場雨已下了兩個月,還沒有要停的意思,恐怕太子短期內(nèi)是回不來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易言歡想這位六王爺真是好脾氣,周公子全程話少得很,他竟也能聊下去,不過她也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周公子竟然是堂堂王爺?shù)谋硇?,丞相府的勢力真是盤根錯節(jié)。
“小顏,幫我看看這子該如何落?”,不知何時,丞相公子與六王爺已開始對弈了,此時丞相公子似乎被難住了,正手執(zhí)黑子,舉棋不定的樣子。
易言歡被點了名,嚇了一跳,只得硬著頭皮回道,“如何落子,公子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奴婢怎敢多嘴”。
周霖道,“進一步,可得一個機會,但也會損兵折將。退一步,得一時太平,卻會被白子牽制,處于被動。你說我該當如何?”
這句話明顯在問她,雨婷不滿地看著這個剛過來伺候公子不過幾天的丫鬟,她憑什么,就連六王爺都饒有興致地抬頭看著她。
易言歡這下是避不過了,干脆坦白,“公子高看奴婢了,奴婢…不懂圍棋,不懂則不敢妄言”。
這次周霖回頭看了她,似頗有些失望地說道,“此刻倒是膽小了,本公子還以為沒有你不敢做的事情”,易言歡暗自心驚,不知他是指那天她建議打開窗戶的舉動,還是暗示他以為的她與丞相大人的關(guān)系,易言歡正要回話時,只聽雨婷說道,“目前的局面,拼殺一場是在所難免,公子何必在意一兵一卒呢?依奴婢看,當可進”。
易言歡投去佩服的目光,心想丞相公子果然不一般,連身邊的丫鬟也這么多才多藝。
“雨婷——”,淡淡的聲音摻雜寒意。
雨婷一慌,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立馬跪下請罪,“雨婷僭越了,請公子降罪”。
周霖道,“下去吧”。
雨婷退下了,易言歡微微放松,經(jīng)過剛剛一個小插曲,總算把她不會下棋的事兒給搪塞過去了。周霖一直誤會她與丞相大人有什么,他怕是不會讓自己好過,在他手底下,她自然要夾起尾巴做人,這種時候,她可不想出風頭。
“表兄,你這丫鬟倒是挺有趣,怎的以前從未見過?”,易言歡心道不好,抬頭時果然見六王爺正打量著她。
周霖明顯不欲多說,只回道,“新來府里的”。
這并不安寧的一日總算過去了,易言歡卻沒有半點放松,以目前的情況,說不定那周霖早有預謀,遲早會要了她的小命。
“逃?不逃?逃?不逃?逃?不逃?逃?不逃!”
“什么嘛,不準不準!再來一次”,易言歡氣呼呼地把被她撕完了花瓣的月季扔到一旁,重新摘了一朵繼續(xù)“蹂躪”。
要怪就怪這小顏太窮了,竟然沒什么存款,她這要是逃了,沒點銀錢傍身,怎么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活下去?繼續(xù)待在丞相府好歹衣食無憂,可是繼續(xù)待下去,小命能保多久呢。
“你怎么在這兒?也好,我鬧肚子,這壺茶,你幫我給公子送過去!”,雨婷像抓住救命草一般喊住她,看樣子是真的很急。
易言歡趕緊站起來擋住她的“犯罪現(xiàn)場”,她趕緊應下,“雨婷姐姐盡管去就是了,這里有我呢”。
走了一段,易言歡才注意到,茶托上擺著的玉杯比平時多了幾個,難道梅園有客人來?
正在疑惑間,她已走到了花廳,此時房門卻是微微掩著,她猶豫了一下,這里的房門通常都是大開的呀,此時緊閉也不知里面是何情景,這茶還要送嗎?
易言歡慢慢靠近,打算先觀察一下,時機合適再送茶進去,卻聽得一聲極其憤怒的拍案聲。
“你說什么!”,這是丞相大人在說話,聲音極其惱怒,易言歡想不到那么鎮(zhèn)定自若的丞相大人居然還有這么失態(tài)的時刻,瑟縮一下后,不由得伸長了脖子。
“我要娶她”,是周霖的聲音,他的聲音微冷,語氣卻是堅定。
“你敢!”,這一聲卻是丞相和丞相夫人一起發(fā)出的。
哎喲,沒想到送個茶竟然看到了周霖花邊新聞的現(xiàn)場報道,心中竊喜,她照顧周霖好些日子了,倒也沒見過哪家小姐來梅園走動過,真不知這位眼高于頂?shù)呢┫喙酉矚g的女子是啥樣的,她不經(jīng)好奇起來。
丞相夫人道,“憑你的身份,想要什么樣的女子沒有?不過是一個下作丫鬟,就算要了她的命,我也決計不會讓你娶她!”
丫鬟啊,難怪丞相夫婦反應這么大...
易言歡一副看熱鬧的心態(tài),心里暗暗思索,卻在聽到下一句話后,如遭雷擊…
“我喜歡小顏,我一定要娶她”。
什么?她沒聽錯吧?要娶她?周霖想娶她?易言歡手抖了一下,差點把茶托摔到地上去。
“你想娶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娶她!”,丞相的聲音繼續(xù)傳來,易言歡卻沒心思去聽他們一家人的爭辯結(jié)果了,她端起茶托,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還好此時寢房沒有其他人在,易言歡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行李,邊收拾邊罵道,“可惡的周霖,他一定是故意的!”,明知自己的母親絕不會容忍自己娶一個丫鬟,卻堅持要娶她,不就是想借著他母親的手除掉她嗎?接下來的情節(jié),她用腳趾都想得到,周少爺不顧出身,為愛堅持娶卑微婢女,周相夫婦為了兒子前途痛下殺手,秘密處決這個膽敢勾引寶貝兒子的婢女。
哼,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再見了,可惡的丞相府,讓午夜歌聲見鬼去吧,桃色緋聞見鬼去吧,那周瘸子也見鬼去吧。
趁著夜色,一道人影避過重重守衛(wèi),從相府的后門偷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