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銀蟾皎潔,玉露凄清
“你們說咱們可以分配到哪兒去?”
“我想去琳貴妃宮里,她可是宮里的第一寵妃呢。去了永和宮肯定有不少好處!”
“我想留在尚宮局,司制房的首飾可真好看,就算不能帶,學(xué)會做也好??!”
“我……我想去皇后娘娘宮里……”
“噓!你瘋了嗎?!皇后娘娘是蒙兀人,應(yīng)該很兇吧!”
幾個小宮女圍成一圈對話,聲音并不算小,讓我聽了個全。
我默默看著、聽著這些個要好的小姑娘圍在一處聊天,只有我周圍一片冷清。
戰(zhàn)亂初平,家里窮困,其實能入宮有每月的月俸夠家里用我就很知足了,在哪里當(dāng)值都無所謂。
“都吵什么!三個月的規(guī)白學(xué)了?”嬤嬤厲聲呵斥下,眾人息聲,各自排成幾列站好。
幾句場面話過后,嬤嬤便拿著名冊給眾人分配去處。
我一向是做的最好的,很快便念到了我的名字:“七月,鳳儀宮?!?p> 今年皇上才登基,前朝百廢待興,自然只能在后宮苛刻,跟我一同分配到鳳儀宮的宮女不多,一路上大家都有些緊張,沒人出聲,也不敢肆意抬頭。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拐了幾個彎,穿過一條條一模一樣的長街,跨過沒有任何分別的幾道門,嬤嬤終于在鳳儀宮停下來了。
皇后娘娘并沒有想象中的嚇人,對我們這些新來的小宮女也沒有多大興趣。連名字都沒問就叫人領(lǐng)了下去。
我依舊話很少,每天完成著皇后身邊的姐姐分配的活計,按部就班的過著,每到月底就托人把銀錢送一半回家。
由于我話少,干活又利索,很快成了二等宮女。
本以為我的一生就會這么過下去,等到三十歲,拿著在宮里這么多年攢下來的銀錢出宮,找個鰥夫嫁了了此殘生。
直到……那一天。
“抬起頭來?!?p> 在昭鳳殿侍奉許久,我最熟悉的就是這地毯上的花紋。娘娘與漢人不同,地上最喜鋪上地毯。今天,這是頭一回,我能看清椅子上的花紋了。
“嗯……確實是個清秀的。本宮問你,可愿去東宮貼身侍奉太子?”
“娘娘吩咐,奴婢自然聽從。”
原本我以為,不過是換個地方做活罷了,卻不想,這簡短的一番話,成就了我后半生的噩夢。
宮里的小宮女們都是愛說閑話的,我哪怕不說,也能知道一些,比如,太子不是皇后生的。
可是即便如此,當(dāng)我被送到東宮時,太子也無法拒絕。
“你叫什么名字?!碧拥穆曇衾滟?,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七月?!?p> “怎么叫了這個名字?既然你名字中有個月,以后就叫銀蟾吧?!?p> 銀蟾?銀蟬?我不懂,明明七月就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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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愛讀書,我貼身服侍,自然也要通文墨,這才明白,原來銀蟾是月亮。
東宮里的宮女不算多,而我是太子的貼身宮女,這些小宮女便都由我管著。
女孩子家該是什么樣的,我是知道的,只要分配的事做完了便不會說她們,小宮女們倒是很喜歡圍著我嘰嘰喳喳。
身為家里的長姐,身處規(guī)矩嚴(yán)整的鳳儀宮,身為太子的貼身宮女。這樣的快樂我從來沒辦法體會,能看看也是好的。
小宮女又像以前一樣神神秘秘的來找我聊天,她說我像姐姐一樣,很溫柔。
只是我不知道,這次的八卦竟會同我有關(guān)。
“銀蟾姐姐,你知道嗎?聽說太子殿下要納側(cè)妃了。這可怎么辦啊,要是側(cè)妃善妒。您可怎么辦?”
我不知道,但是皇后娘娘幫我選了一條路。
這回我跪的地方離皇后娘娘更近了些,能看到她的孔雀藍撒花曳地裙的裙邊。這緞子真是好看,我忽然有些羨慕起司制房的宮女們了。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正在說話,我沒有插話的份兒,只知道從此刻起,我成了殿下的通房。
好像再也沒有辦法出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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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多好看?!?p> 林側(cè)妃將我拉到鏡子前:“側(cè)妃,這不符合身份,奴婢只是個通房,用不起這些首飾?!?p> 我在宮里待了也有四五年了,每每有人對我夸贊,都是老實本分,看得清自己的身份。我知道這很重要,可是看到鏡子的時候,不由自主有些動搖了。
原來珠寶首飾真的有裝點作用,明明我梳的仍是以往做大宮女時的垂鬟分肖髻,戴上蔦蘿松纏花簪,兩邊再別上方壺集瑞邊花便亮眼不少。
側(cè)妃替我畫了對水彎眉,竟將我素來的抑郁沉悶掃去幾分。
“知道你人老實,規(guī)矩嚴(yán)。不過今天既是你生辰,咱們偶爾放縱一下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安心,太子妃不會知道的。?p> “奴婢……奴婢……”從小到大,哪怕是阿娘也不曾為我慶生過,面對著林側(cè)妃,我頭一回討厭自己笨嘴拙舌。
“銀蟾皎潔,月光淡淡。你就和這名字一樣的,只需畫上淡妝就往這一站,便很素雅,賞心悅目了。若是再愿意笑一笑,那便真是清水出芙蓉了?!?p> 這是頭一回有人告訴我,原來銀蟾這個名字是如此的高雅,看著鏡子里的林側(cè)妃,我笑了。
在她的驚呼中瞥到自己的身影,原來我也可以如此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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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里除了姐姐沒有人尊重我、對我真心,而現(xiàn)在姐姐被禁足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好在姐姐想辦法聯(lián)系上我了,或許幫過姐姐這個忙,她就能出來了吧。
我提心吊膽半個多月終于松了口氣,一時間不舒服,又干嘔起來。
“奉儀這樣病著也有半個多月了,還是請個太醫(yī)來看看吧?”
這樣干嘔了半個月,只怕我是什么重病,如今姐姐有望脫險,哪怕是重病我也不怕了。
很快太醫(yī)就到了,卻滿臉恭喜的在我面前跪下。
陡然間我明白了什么,有些開心,我這一生沒什么特別值得牽掛的,現(xiàn)在總算有什么東西,能令我余生安然了。
只可惜這幾日敬國公的案子有了進展,太子殿下被派去查案了無法告訴他。
但是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這是我的孩子啊。
我原以為這是我余生的盼頭,卻沒想到是將我拉入更深的黑暗的手。
診出有孕的第二天,太子妃竟屈尊來了我院里,我有些不安,卻看著貼身宮女捧著我本該送去祭祖的祭品——由于換上了姐姐的祭品,我的祭品便被我收了起來。
“往日你看著安靜,卻不想手腳如此不干凈,竟然連祭品都敢偷。來人,給本宮捂上嘴,杖責(zé)十下!”
太子妃一聲令下,我根本沒有開口辯駁的機會就被按上老虎凳。
板子重重的落在我身上,我努力弓起背想要護住什么,卻于事無補。
好疼,我流血了。像是有什么肉塊流了出來,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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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想好了嗎?你就不想為你的孩子報仇?還是怕被查出來?總歸藥也不是你的,到時候藥的來源查出來,你只要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全身而退。”
看著站在我面前的人,我頭腦有些紊亂,原來后宮中每個人都有面具,不知道姐姐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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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一樣吧?!?p> 我受了酷刑,血流得有點多。
他們將慎刑司的每一樣酷刑都用了一遍,好在我沒有將臟水潑到姐姐身上。
她是宮里唯一一個將下人當(dāng)人看的,這便當(dāng)作我的報恩吧。
費力地睜開眼睛,托盤里放著白綾、匕首和毒酒。
我的傷口已經(jīng)化膿,此刻立時沒了性命反而是一種解脫。只是白綾和匕首恐怕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用,端起毒酒一杯飲盡。
原來,老人說死前能看見活著時的種種是真的。
秋夕照雨
銀蟾下線了,送上她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