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佑在廳堂坐了一會,也起身打算回自己廂房繼續(xù)看書。
推門進(jìn)了福潤軒,從木架上取了近日看的書,繞到屏風(fēng)后,打算靠在床榻上看。
待杜佑向床榻上看去,發(fā)現(xiàn)竟有人躺在他的床上。
再仔細(xì)一看,原來是郡主。
杜佑溫柔一笑,看來這是真累了,屋子都走錯了吧。他繞到床后,將毯子拿起,輕輕蓋在她身上,慢慢坐在旁邊。
她一頭烏發(fā)如云鋪散,熟睡時(shí)仍抹不掉眉眼間攏著的云霧般的憂愁,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顯示著女子夢中的不安。他的目光劃過她蝴蝶微憩般的睫毛,紅潤如海棠般的唇,輕微的勻稱的呼吸聲顯示出床上的人兒還在熟睡中。
他看著床上秀雅靈巧的人兒,思緒忍不住倒回了十二年前。
壬堂伯伯的宮中有棵梨樹,正是梨花開的時(shí)候,花瓣紛飛落下,兀自生出的美意驚擾了樹下的女孩。女孩站在樹下羞笑,落花繞著她轉(zhuǎn),極像春意酥懷的四月,有詩有畫。
梨花時(shí)節(jié)。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葩堆雪。
隆泰七年,是平瑀的鼎盛時(shí)期,當(dāng)時(shí)平瑀和四國交好,屢有往來,埏候亦是,常有使臣一載多往。欽差鄭大人與杜佑之母為同鄉(xiāng),大人頗為照顧他,時(shí)出使平瑀,便一同將他帶上。
年紀(jì)尚小的他跟著大人到了平瑀,進(jìn)了皇宮,皇帝頗為熱情地招待他們,沒待幾日,皇帝便同大人交好,像聊熟的知心好友,二人相見恨晚,聊軍事策論,聊民政管理?;屎竽锬镆埠芟矚g他,帶他和小郡主玩。
他到了小郡主的院子,就看到小郡主站在梨花樹下,好奇的望著他,隨即沖著皇后問道:
“娘親,他是你找來和我玩的嗎?”
皇后溫暖的手拉著他來到小女孩跟前,蹲下身子摸摸小女孩的頭道:
“這是鄰國的皇子,蘭兒要帶著他好好玩哦?!?p> 小女孩一聽,瞬間展開笑顏,眉眼彎彎地問他:
“皇子殿下,你要不要和蘭兒玩?我有好多好多好玩的呢。”
女孩眼睛大大的看著他,真誠的目光不容拒絕。
他輕輕點(diǎn)頭。只見女孩笑了,拉起他的手往院子里跑去。
女孩跑在前面,云滿衣裳,花落滿身,輕盈歸步,勝過流塵。
“你看?!彼艿教m花樹下,指著樹根道:“前些日子我在這里埋了寶藏,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他點(diǎn)點(diǎn)頭。女孩拿起兩個小鏟子,一人一個,笑著說道:“我們挖一下看看?!?p> 雖然有些疑惑,但他還是和她一起蹲在樹根旁,用小鏟子挖開黏土。
挖了沒一會,一個小木盒子露出一角,她高興地喊道:
“小殿下快挖,和本郡主一起拿出寶藏,消滅敵人!”小小的手高高舉著,臉上洋溢的笑容感染著他,他不由地跟著笑,指著地上的木盒子說道:
“寶藏出現(xiàn)咯,郡主快拿!”
小姑娘一聽,里面拿起木盒,拍了拍塵土。兩個小孩神神秘秘地圍著木盒。
“我打開咯?!迸⑿÷曊f著,望了望四周,確認(rèn)沒有外人后,伸手打開木盒。
是一柄扇子,扇子上是山水竹畫,色彩和韻,格外好看。
“哈哈,是寶物哦?!迸⑿χf,“這是我的護(hù)身符。”
“噓,別告訴別人哦,這是我們的秘密。”女孩彎著眉眼,小手放在唇間,一片玉蘭花落下,落在她的鬢發(fā)上。
“嗯?!彼c(diǎn)點(diǎn)頭,笑了:“秘密?!?p> 不得不承認(rèn),跟著大人到平瑀的幾日,是他童年最開心的幾日。小郡主又帶著他玩了許多有趣的,他從未有機(jī)會玩過的東西。常伯伯和藹可親,伯母娘娘溫柔善良,二人都待他非常熱情,對他噓寒問暖,讓他感到格外的親切。
臨走那日,女孩哭著拉著他的手,不讓他走,皇后娘娘勸說了很久,說下次還會來,還可以一起玩。
女孩看著他,略帶哭腔地看著他:“真的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回來,但他還是認(rèn)真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會回來的。他如是想。
女孩這才穩(wěn)住的情緒,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撒開他的手就往院里跑。
大人催他上車,他回頭看了一眼,總覺得她要給他什么東西。但耐不住大人的催促,只好上了馬車。
離開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院子里他們的秘密——那把傘。他猛然撩開簾子回頭,只見小身影跌跌撞撞地從院中跑出,懷里還抱著一個東西,出來后見他的馬車已經(jīng)上路,馬上追了出來。
他能看到她手上、漂亮的衣裳上沾著的黏土,看到她懷里的扇子。
她要把他們的秘密給他,但是沒來得及。小小的身子怎能跑過驅(qū)使出的馬車,沒跑幾步她就蹲在地上喘氣,眼神卻還看著他。
他努力探出身子看她,朝她笑著搖了搖頭,又招招手。
女孩也笑了,朝他揮手。雖然扇子沒送出去,但他說了,他還會回來的,下次給他就好了。
女孩高興地目送馬車消失在一片晨霧之中,而后面帶微笑低頭看了看懷中的扇子,絲毫不在意衣裳上的泥漬,轉(zhuǎn)身走回了院子。
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那她是如何稱呼他的呢。
是小殿下,她一直叫他小殿下。等他下次來了,一定要親口問他姓名。女孩甜美的笑了笑,懷中的折扇抱的更緊了。
誰也沒想到,隆泰過了短短的七年便消香玉損,盛極一時(shí)的平瑀也隨著皇位的更替而越發(fā)衰落。
往后的十二年間,杜佑再也沒有來過平瑀。和她的記憶也隨著種種壞事的發(fā)生,而漸漸模糊,直至機(jī)緣巧合的今時(shí),他和她再次重逢,她不再如年少般充滿明媚的笑容,也沒有認(rèn)出他來。
思緒從回憶中抽離,杜佑看向床上熟睡的人兒,俯身將她掉落的黑發(fā)重新別起,薄唇輕啟,底聲說道:
“郡主,你的小殿下回來了,你何時(shí)與他相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