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持長瓢坐巴丘
聽說公司人員要變動了，這個消息還是司馬雅婷告訴丁偉的。自從陳丹年被公司開除后，丁偉在公司里一下子變得孤獨(dú)起來。近來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有時候他的直覺告訴他，同事們都在孤立他。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他也搞不清楚。也許只是被累暈了頭出現(xiàn)的幻想？
但是，生活壓力越來越大了。丁寧的輔導(dǎo)資料，二寶的紙尿褲，物品就像滲進(jìn)沙子的水，沒完沒了的往下漏，不斷的往里倒，不斷的漏。這樣下去離捉襟見肘的日子不遠(yuǎn)了。而楚晴堅決不同意讓媽看寶寶，今后又將白白多出幾千塊錢的開支。
但好在楚晴馬上上班了，兩個人負(fù)擔(dān)兩個孩子加一個保姆，也能勉強(qiáng)可以。
可是，找了好幾個育兒嫂了，總感覺把孩子交到她們手里不放心。下周楚晴就上班了，總不能上街上臨時抓一個吧？
下午下班后，丁偉悶悶的收拾一下辦公桌，剛要走。司馬雅婷走過來，“老丁，今天一起出去吃個飯？”
“不去！”
“我請客！”
“誰請也不去，回家伺候老婆孩子！”
“老丁，你還是當(dāng)今社會的人嗎？要想在社會上混，整天關(guān)門朝天過，怎么行？今天你不去也得去，是我們科室集體活動。我以科長的身份要求你參加！”
“嘿！”丁偉瞪大眼睛，看著她。“上班時間，我賣給你了，下班時間，也賣給你？”
“必須的?？剖依锞湍隳挲g大，你不參加，他們都不服?！彼抉R雅婷撅著小嘴，執(zhí)拗的說。
“我還是你的定海神針呢？”
“嗯。最近你沒覺得科室里人心挺亂嗎？人人都知道要調(diào)整，每個人都不安分呢，我想請大家吃頓飯，好聚聚人氣?！?p> 丁偉臉上露出難色，“可是，我，如果不回家，你嫂子又嘟囔……”
“讓她嘟囔，你老丁還怕她嘟囔?！?p> “唉，話是這么說，唉……”
“你要夠意思，就去?！?p> 司馬雅婷用了激將法，明知是激將法，丁偉還是咬咬牙，答應(yīng)了。
聚餐設(shè)在明華酒店?？剖依锏牧鶄€人齊刷刷的都來了。司馬雅婷很滿意。大咧咧的坐在主陪位置，讓丁偉坐在主賓位置。
“不坐，不坐，”丁偉連連擺手，“還有二把手呢，我算哪根蔥？”
“你是老蔥了，當(dāng)然要坐?！睅讉€年輕同事嘻嘻哈哈的把他推到主賓位置上。
副科長鄧子顯坐在副主陪位上。
菜上來了，很豐盛，很精致。比司馬剛當(dāng)上科長請客那次要好許多。
“司馬科長，如此破費(fèi)啊?！倍ラ_著玩笑話，內(nèi)心卻深知此次飯場絕不尋常。
果然，酒過三巡，司馬雅婷清清嗓子，正兒八經(jīng)的說，“大家可能聽到消息了，最近，不，應(yīng)該是馬上，馬上就要調(diào)整了。說實(shí)話，鄧科長也是多年的老人了，這次，大家都給努努力，爭取給他轉(zhuǎn)正！”司馬雅婷一拍桌子，豪情萬丈。
“副科長嘛，我建議是老丁的！”
“噗嗤”，丁偉一口水差點(diǎn)噴出來?！澳愎苋耸拢俊?p> “我可以建議啊，我是你的科長，我有建議權(quán)?！彼抉R擺擺留著齊眉劉海的腦袋，說的一本正經(jīng)。
“那你干什么去？要高升了？”
司馬國字形的臉微微一紅，甩一甩一頭的短發(fā)，“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這個科長也干了兩年多了，我當(dāng)然要爭取當(dāng)部長了。”
雖然對司馬已經(jīng)很了解了，但她如此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倒也是很讓丁偉吃驚，他怔怔的看了一會她，然后豎起大拇指，“好！有魄力！”
司馬得意的裂開嘴巴笑了，“今天請大家來，就是為了統(tǒng)一思想，我司馬雅婷干上部長肯定不會忘了大家，同時，我們各得其所，我覺得也很公平?！?p> “公平個屁！”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原來是坐在下面的鄧子顯，兩眼喝的通紅，頗不服氣的樣子。
“老鄧，你覺得哪地方不公平？你的意思，你去干部長？”司馬雅婷臉上有些掛不住。
“我當(dāng)然想，但我知道，我干不上。你能干上，我也干不上?！?p> “那不就得了嗎？你生那么大氣干什么？嚇我一跳，還以為哪個地方得罪你了?！彼抉R雅婷摸摸胸口，舒口氣，說。
“現(xiàn)實(shí)歸現(xiàn)實(shí)，但改變不了現(xiàn)實(shí)，還不讓人說心里感受嗎？”
“當(dāng)然，你說吧。今天我們坐一起，不就是談心聊天的嗎？”
“我要說的就是不公平。你當(dāng)部長，我不反對，如果人事部征求我的意見，我會如實(shí)告訴他們，我們科室有一個部長人選，也是你司馬雅婷的。但是別指望讓我說出什么公平的話！”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
“你喝多了，”司馬雅婷也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擠在一起?！罢f來說去，不還是一個意思嗎？”
“不是一個意思！”鄧子顯擺擺手，否認(rèn)，“我說的和你說的不是一個意思。現(xiàn)實(shí)不是我能改變的，我鄧子顯改變不了現(xiàn)實(shí)。你司馬雅婷上面有人，這是人人都知道的現(xiàn)實(shí)，在我們這些人里面，誰能比上你的關(guān)系？你當(dāng)部長，你也能當(dāng)上部長，這是不爭的事實(shí)。但只是被大勢所迫，才不得不低頭?？墒?，誰心里會服氣呢？”鄧子顯的一番話講下來，空氣突的就凝滯了，各人大眼瞪小眼的各懷心思，卻又似乎被一根利箭同時擊中，又不約而同低下頭，想著各自的心事。火熱熱的氣氛就出現(xiàn)了些許尷尬。鄧子顯又瞪著紅彤彤的眼睛逼向丁偉，問道，“老丁，你服嗎？”
丁偉輕輕轉(zhuǎn)動手中的杯子，“子顯，你喝多了?！?p> “我沒喝多！要論資歷，這里邊沒人能比過你，你服不服？”
“我服?！倍ポp輕放下手中杯子，人站起來，“我已經(jīng)老了，我像你這個年紀(jì)的時候，也曾不服過。但我現(xiàn)在服了，比比陳丹年，我知道自己在這個世上還是幸運(yùn)的。我服。司馬科長，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其實(shí)，沒必要破費(fèi)的，如果有我丁偉的發(fā)言權(quán)，我會推薦你干部長，子顯干科長，至于副科長，誰都可以，如果是我，那是我的運(yùn)氣，如果不是我，我祝福他?！?p> 話說完了，丁偉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jī)，“好了，你們慢慢喝吧，我先走了。我給大家提個醒，一定不要開車回去，叫代駕?！?p> “石魚湖，似洞庭，夏水欲滿君山青。山為尊，水為沼，酒徒歷歷坐洲島。長風(fēng)連日作大浪，不能廢人運(yùn)酒舫。我持長瓢坐巴丘，酌飲四座以散愁持?！?p> 丁偉像個瘋子一樣旁若無人的唱著元結(jié)的詩，走出酒店。
一抬頭，看見月亮彎彎的，亮晶晶的，像是美人精心打理的眉。他兀的想起多年前，在校園里的小樹林中，等著與楚晴約會，天上也有一彎這樣的月亮。他一邊抬頭仰望，一邊用一根細(xì)細(xì)的樹枝借著遠(yuǎn)處宿舍樓微弱的燈光，在地上輕輕描畫，畫著畫著，就想起楚晴的柳葉眼來，忍不住就笑起來。
“你在干什么？”楚晴跑過來，一把抱住他。
“你的眼睛。”丁偉指指天上的月，說。
柳葉的眼睛更彎了?！芭?，我是雙眼皮大眼睛，好不好？”楚晴一直對自己細(xì)長的單眼皮不滿意，聽丁偉這樣說，嘟起了嘴巴。
“好，雙眼睛大眼皮?！?p> “討厭，你才是雙眼睛大眼皮，你是蛤蟆眼，又圓又鼓，不對，你是鈴鐺眼，比十五的月亮還圓。”
丁偉就怔怔的看著她撒著嬌胡言亂語。
真美，他深深吸口氣，回憶美好的過去總是能讓人心生愉悅，但也有縷擺脫不掉的哀傷。丁偉還想繼續(xù)仰頭欣賞一會彎月，可是地面上的燈光絢麗，很快就把他的目光吸引到人間來了。人間車來車往，很快就把心中的小溫馨、小浪漫給擠飛了。
丁偉本想找個代駕的，但想了想，把車鑰匙放到褲兜里，邁開腿，融入不息的人流中。
現(xiàn)在的他不是很想回家。雖然，他有些想看到寶寶的小臉。楚晴把寶寶照顧的很好，他回去只是給添亂而已。這是，楚晴前兩天心情不好的時候無意中流露出來的。
因著媽媽被氣出自己的家門，丁偉曾找過楚晴的事，本想給她扣上一個不孝兒媳的大帽子，卻被楚晴給反過來教訓(xùn)了一通。說他不顧家，不心疼老婆，自私自利，只顧自己，還是一個媽寶男。
都四十多的人了，四十多的男人，自尊很受傷，在家得不到男人應(yīng)有的尊重。當(dāng)意識到這一點(diǎn)，他真不想回家了。
茫然若失的穿梭在各色人群中，商店櫥窗里的商品在各色燈光照耀下，完全不同于白日，像鍍上了一層奪目的外層，魅力不亞于天上的月亮，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會。
夜越來越深，街上的人也越來越稀少，一輛燈火通明的公共汽車慢慢的駛到站牌下，丁偉恰巧走過，鬼使神差般，他一步跨上打開的車門。
車上只有兩個人，都掛著耳機(jī)，看手機(jī)。丁偉徑直向后走去，走過一排排空空的車座，看著城市的燈光在眼前晃過去又晃過來，內(nèi)心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自由。他此刻好像不是在市里的公交車上，而是登上了一輛駛往遠(yuǎn)方的長途列車。
真是巧得很，這輛車的終點(diǎn)就在陳丹年家附近。
想起又可以與陳丹年對飲，丁偉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想了想，給楚晴發(fā)了個短信，“老婆，今晚上喝酒了，怕惹您不高興，住在耳朵那里?！?p> 短信發(fā)出去了，卻遲遲沒有回話。
看來是睡著了。夜晚，有沒有老公都照樣呼呼睡了。雖然內(nèi)心知道自己沒必要這樣矯情，可是心中還是酸酸的，浸泡其中，不想出來。
站在陳丹年家門口，咚咚咚敲了好長時間的門，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誰呀？”
丁偉吃了一大驚，隨即啞然失笑，幾天不見，陳丹年竟搗鼓出這么大的事情來。花好月圓美好良宵，不能當(dāng)電燈泡哇。
他趕緊隔著門，說，“哦，沒事，我是找陳丹年的，沒有什么事，不必開門了，我回去了?！?p> 屋內(nèi)沒有聲音，剛要抬腿走路，只聽耳邊噗嗤的笑聲，隨即門被打開了。
宋慈薇穿著一件吊帶的真絲睡裙，手扶門把笑瞇瞇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