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無言的夜

　　“咦，你沒睡？”看見丁偉，陳丹年很驚訝。

　　“嗯，睡不著。你為什么也沒睡？”

　　“外面打雷了……宋慈薇……她害怕打雷的夜晚……”

　　丁偉輕輕嘆口氣，隨手打開客廳的燈。

　　“你還是忘不了她?！?p>　　“怎能忘記呢？活了四十多年，就和她同床共寢過，最真實的自己毫無保留的交給她了?，F(xiàn)在倒好，一個人躺在床上涼颼颼的，血啊，骨頭的，像是被抽走了一半似的……怎能說忘就忘了呢？”

　　“唉，可憐的人，都過去了，何必呢，自尋煩惱?！倍プ叩讲妥狼暗沽艘槐f給他，“來，喝了這杯忘情水?！?p>　　陳丹年接過杯子，卻搖了搖頭，說，“忘掉就不痛苦了？我不信。說來你也許不信，其實，我現(xiàn)在并不痛苦。也許是麻木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感覺。沒有目的不求結(jié)果的去想一些事情。明知是沒有用處的，但在想象的過程中卻感到自己的存在……我思故我在，嘿嘿，人也許只有潦倒的時候才會想想哲學(xué)的問題。也許我已經(jīng)和我的婚姻一起死了，所以，才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的感覺，就像夜深人靜被人忘記關(guān)掉的燈，毫無用處的亮著，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但卻亮著，也只能亮著，可亮著有什么用？人家根本就不需要你，根本就把你給忘掉了！”

　　丁偉同情的看了他片刻，支著下巴坐在椅子上，呆愣了片刻，干巴巴的說。

　　“我覺得你還是要走出去，接觸一下社會，找一份正兒八經(jīng)的工作，看孩子畢竟太單調(diào)，不利于你走出過去的生活?！?p>　　“現(xiàn)在寶寶是支撐我的精神力量，”陳丹年苦笑一下，說道，“我想象不出，沒有寶寶，我會怎樣。只有在寶寶身上，我才能看見一些人類存在的希望……說實話，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整個人類也未必有希望，深淵，知道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分明嗅到了深淵的味道，冰冷，殘酷，死在眼前渾不知，可憐的人類啊……”

　　“唉?！倍ポp輕嘆了口氣，不知該說什么?！澳阍趺窗炎约焊愕南裆系?，自己的事情都拎不清，還管什么人類，人類是咱該操心的嗎？”

　　“嘿嘿”，陳丹年低下頭兀自笑了片刻，然后抬起頭，“不要管我的事了，傷口總需要時間。即使一直汩汩流血，也不是什么大問題，總有流干的時候……說說你吧，你真不知道為什么會把你調(diào)走嗎？”

　　“不知道。”丁偉茫然的搖搖頭。但隨即想起什么，“哦，對了，司馬雅婷提部長了?！?p>　　“誰干了科長？鄧子顯嗎？”

　　“他，怎會？是分公司來的一個年輕人，前年剛參加工作，比司馬的仕途還猛。”

　　“這就奇怪了，一個沒有多少工作經(jīng)驗的年輕人怎么會一下子干到科長的職務(wù)？”

　　“所以，鄧子顯被調(diào)走了，也許就是怕年輕的科長壓不住他，不知道，我被調(diào)到分公司是不是也是這個原因……但是，總歸是不講人情了，可以把我調(diào)到別的科室嘛，這算什么？發(fā)配？我有什么錯？如果真要挑錯的話，那就是沒有背景，沒有關(guān)系，像我們這樣的人，唉……”丁偉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慢慢品嘗，像是品味烈性白酒。沉默片刻，說，“耳朵，不得不承認，我們這個年齡已經(jīng)不跟時代潮流了……有時候，我感覺，這些年，我一直在原地踏步，而年輕人，似乎在我們眼里永遠不會長大的年輕人，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jīng)逼上甚至是追上我們了。到底是什么讓我有這種感覺？一種馬上就被時代拋棄的緊迫感還有對當(dāng)下對明天的恐懼迷茫。人人都說，四十不惑，我卻分明感到自己越活越迷茫了。難道我們這些沒有什么背景考學(xué)出來的人，存活在世就是錯誤？就是占用了社會資源？就該找個地方了無聲息的消失？我為什么覺得來自各方的力量不斷的向我擠壓，硬壓著讓我放棄，壓啊，壓……”

　　陳丹年皺著眉頭虛望著頭上的天花板，半天之后吁了口氣，說，“屁?！?p>　　“你是屁！”丁偉不服氣，回了一句，“宋慈薇是屁！”

　　陳丹年噗嗤笑了。“行，算你厲害，我投降?！?p>　　“你說我說的對嗎？你有這種感覺嗎？”

　　“人的感覺算什么？裹挾在浩浩蕩蕩的社會洪流里，誰顧的上誰呀？還談什么感覺？你看機器人有感覺嗎？因著機器人沒有感覺才千方百計要實現(xiàn)智能化。”

　　“你這也是放屁?！倍シ创较嘧I。

　　“算了，不說屁話了。睡覺去！”陳丹年微微一笑，張開嘴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搖搖晃晃朝臥室走去。

　　丁偉有些懊惱，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說給人聽，可是，說什么，怎么說，想來想去，真如放屁般無用。他在心中暗暗嘆口氣，站起來，打量了一下冷清的屋子，無邊的孤寂涌上心頭，他又重重的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隔壁房間傳來陳丹年上床的聲音，外面矗立著一座座黑魆魆的居民樓，有幾處燈光很顯眼的鑲嵌在黑色的樓體上，他靜靜的凝視著、望著。夜，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