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過去了?!崩栾嫼涂粗矍暗呐?,故作淡然地安慰。
黎飲冰拼命地把自己從過往的回憶中抽離出來,是的,都過去了。
“聽說宋涉棋沒讀書了?!?p> “嗯,她中考沒考上高中,就去讀了個離家近的職高,后來索性文憑也不想拿了,就輟學了?!?p> 宋涉棋母親去世是一個下雨的深夜,雨點一滴一滴地敲打著破敗的房屋檐,屋里粗獷的大漢一根一根地抽著煙,十四歲的宋涉棋坐在面色枯黃的母親身邊,愣是一滴淚也掉不下來。
那時候爺爺奶奶早就走了,黎飲和的父母離家遠沒趕回來,還是飲冰的爸爸媽媽幫著操辦了葬禮,葬禮結束后,飲冰一家也準備啟程回東都。
走的那一天,宋涉棋叫住了黎飲冰。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恨你?”宋涉棋的眼底沒有光,說這些話的時候像是眼神鋒利的吸血鬼。
“為什么?”
坦白來說,剛來的時候,宋涉棋想方設法在爺爺奶奶面前處處壓他一頭,時時給她使些絆子,她只是有些失落,也沒有恨過她。
直到,那次匯報演出。
瑞陽市當時有一個小學生合唱比賽,是瑞陽教育局舉辦的,當時規(guī)模浩大。
當時班里的李老師非常重視這個比賽,聽同學們的小道消息,說是這個比賽拿獎對于班主任的職業(yè)晉升有好處。
“同學們,這次合唱比賽非常關鍵,取得好成績對大家以后升學也很有幫助。大家對這次合唱比賽有什么想法?”李老師在課間操前在班里詢問。
“我覺得唱雪絨花不錯?!奔o梵希是班里最精致好看的女孩,芭蕾跳得極好。
班里大部分同學也沒有什么經驗,自然也沒什么想法,便像河堤邊的蒲葦似的倒向了既有的提議。
“李老師,黎飲冰唱歌很厲害,還在省里得過獎呢?!?p> 說話的是宋涉棋。
還是上次過年聚會的時候,媽媽提過一嘴,宋涉棋居然記得如此清楚。
“老師……我不行的,那次……”黎飲冰連忙否認。
“好的,飲冰別謙虛了,那你就擔任這次演出的主唱吧?!崩罾蠋熛騺硎莻€干練的性子,擅長快刀斬亂麻。
現在壓力來到了黎飲冰這一方,她們班的的確在省里的合唱比賽拿過獎,但那是學校的音樂老師分聲部訓練了小半年的結果,自己也站在很偏的位置,總之沒有出過多大力。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黎飲冰自從接到這個任務后,天天像是鸚鵡一樣唱歌不停。
“Edelweiss, edelweiss
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Small and white
Clean and bright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練了一個多月,還真有些成就,黎飲冰特地讓媽媽寄來了自己最愛的白色公主裙,她穿著公主裙站在鏡子前面,和歌詞中的意境很是契合。
終于,自己也要成為聚光燈下的主角,萬眾矚目一次了,黎飲冰興奮得睡不著覺。
黎飲冰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兩個小時,突然肚子疼得厲害,她想著忍忍就好,可實在是疼得厲害。
飲和的房間總是鎖著門的,但她哥給她了一把他房間的鑰匙。
她不敢叫醒爺爺奶奶,沒有辦法,只好半走半爬地去了黎飲和的房間里,摸黑把鑰匙塞到孔里。
飲和的房門和自己屋子的是一樣的,但她從來沒有鎖過門,此時也不知道怎么開,弄了好久,還是開門的聲音吵醒了她哥,門才打開的。
“哥,肚子疼?!崩栾嫳哪樕厦爸浜梗樕l(fā)白,有些猙獰。
后面的故事她也記不清了,反正自己再醒來已經在醫(yī)院的白色床單上了,那是她記憶里的第一次住院。
奶奶見她醒了,忙著跑去叫醫(yī)生。
爺爺用他如同樹皮的手為自己診脈,固執(zhí)地相信他的功底一定比那年輕的醫(yī)生厲害。
黎飲和去醫(yī)院旁邊的小攤給她買了米粥。
“現在幾點???”飲冰問了問身邊的飲和,突然發(fā)現病房里有一個白底黑色指針的鐘,時針指向八點十五。
現在去還來得及,黎飲冰安慰自己。
她又看了看正打著的點滴,正一滴一滴地勻速流淌著,這要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宋涉棋去合唱比賽了,但你不準去,快把粥喝了?!崩栾嫼桶衙字噙f給她,奶奶把床上的小桌板支了起來。
“我不,我要去?!崩栾嫳崎_他遞來的米粥,想要拔掉手上的針管,但心里又怕疼。
“小冰,乖,在這里好好養(yǎng)病?!蹦棠毯醚韵鄤?。
“好吧。”黎飲冰乖巧地坐回了床上,一口一口吃著還熱氣騰騰的米粥。
畢竟瑞陽是個小城市,爺爺奶奶在這里土生土長,關系網很是復雜。
這不,在醫(yī)院里,爺爺遇到了他老同事的孩子。這孩子是奶奶看著長大的,三人便攀談了起來,黎飲冰也只是食物中毒,休息兩天就可以回家了。
“哥,幫幫我,求你了?!崩栾嫳p手合十,用她小鹿一樣的雙眸盯著哥哥。
“你能走嗎?你試試?!崩栾嫼褪疽庾约簬退蒲b輸液袋的架子,讓她自己下床走走試試。
黎飲冰的腳剛踏在地上,便覺得渾身癱軟,沒有力氣,要不是黎飲和扶著,差點摔在地上。
“這兩孩子,在干嘛呢?”奶奶聞聲走了回來。
“奶奶,我妹妹她……想上廁所?!崩栾嫼碗S機應變,幫她解釋。
合唱比賽的結果很不如人意,大家訓練了一個多月,每天從放學的四點練到六點半,但市里面其他學校從專業(yè)度、服裝、舞美等各方面都略勝一籌,他們什么獎都沒獲得。
“就怪黎飲冰,自己要當主唱,結果比賽又不來,害得我們沒拿獎?!?p> “就是就是,大家準備那么久,她站主位結果不來,真是的,大家努力都白費了?!?p> 紀梵希打開自己的迪士尼筆盒:“都別這么說,小冰也是生病了?!?p> “還有紀梵希,唱什么雪絨花,軟綿綿的,不就仗著自己在美國長大的,英語好嗎?!?p> “是啊,想著自己出頭,根本不管我們?!?p> 班里的議論就像冬日的烈風,刮得黎飲冰臉上生疼。
后來,黎飲冰便受到了全方位的孤立,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在學校,都沒有同學想要搭理她。
“你那天吃什么了?”黎飲和問她妹妹,似乎若有所思。
“沒吃什么呀,奶奶做的晚飯,在校門口還吃了一點零食,和你一起吃的呀。還有……哦,對了,今天中午,宋涉棋偷偷出校買了兩杯雙皮奶,給我喝了一杯。”
黎飲冰恍然大悟,一環(huán)一環(huán)因果相扣,宋涉棋讓她置于聚光燈下,原來目的是這個,她想起宋涉棋在她剛來的時候說的那句:
“你最好明天回你自己家去,不然我讓你在瑞陽的經歷成為你人生最黑暗的時刻。”
不過兩個月,她卻的確做到了。
“為什么?”見宋涉棋沒有說話,黎飲冰又問了一遍。
“我聽過我媽的故事吧,她年輕的時候和現在也差不多,不優(yōu)秀,人群里面扔進去絕對找不到。但她早戀,十六歲的時候認識了我爸,小混混,那時候都快三十了,家里窮得連住的地方也沒有,抽煙,喝酒,賭博?!?p> “這些我媽嫁給他之前都知道?!?p> “那時,外公外婆知道以后,發(fā)了瘋地阻止我媽和我爸交往。”
“我媽這種平時說話都不敢大聲的人,那時候卻跑去投了戶口本,當天就和我爸結婚了?!?p> 宋涉棋從路邊順手摘了一朵野花,放在手里狂擰,把粉紅色的花瓣擰得支離破碎,黃白色的花蕊也順勢掉了出來。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家就住在這個屋子里,十平米左右,還比不上我在爺爺家的房間大。”
“我媽把自己的舊衣服扔給我穿,衣服很大,她的T恤那時候我都可以當裙子穿了,班里的同學都笑我?!?p> “你平??措娨晞??電視劇里面那些壞男人,喝了酒就家暴,但我爸不一樣,他不喝酒也家暴,但他不打我,只打我媽,但我媽會用言語,讓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罪過?!?p> “可笑吧?”
宋涉棋說這些事時,語氣平靜地如同無風的高原湖泊,沒有風泛起的漣漪,也沒有魚潛躍的波瀾,仿佛手機APP的智能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