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定王姐弟二人均不在了，這定王府雖有宮人照常來打理，卻鮮有人再提起，而大將軍入住期間后，宮中遣去照看的宮人皆被其婉拒了，如今他不在城中，這偌大的府邸更是幽森寂靜，哪里還有皇族親王殘留的半點(diǎn)痕跡。
戌時已過半，定王府外火光攢動，將這寂寂無人的府邸照的通亮，穆成隨圣駕前來搜尋定王府，卻被女君生生留在這府門外，好生不解。
這定王府之大，與百官之府邸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任憑女君領(lǐng)著個小內(nèi)侍，單是走上一圈，也要至半夜了。雖如此，君命也不敢違，只得令禁軍上下將這定王府圍了個結(jié)實(shí)，免生枝節(jié)。
還未入冬，這夜幕卻裹著寒意，福海提著燈籠緊緊跟在女君身后，只嘆出宮前沒多穿件衣裳。再一看，女君亦未穿上耐寒的輕裘，想她一聽聞這定王府的信兒，定是慌了心神，也顧不得其他了，若出宮一趟，若受了風(fēng)寒，自己少不得要受芳琴姑姑一通責(zé)罵了。
“陛下，您將穆統(tǒng)領(lǐng)留在府外，若是遇上歹人，可如何是好？”
“她若還不想死，定不會為難朕?！?p> “陛下，咱們從前院走來，這府上也似空無一人??！”
“她既然說要見朕，定然會等著朕來的。”
福海也非蠢人，若說這定王府中還有女君的故人，除了平王之女蓮月郡主，還能是誰。想來，郡主遁去南澤業(yè)已有一年之余，也該回來看看了。正自思忖間，抬首一望，前方果然有一廂房中有燭火憧憧，福海記得清楚，正是昔日里郡主的閨房。
福海正欲張嘴喊叫，卻見門口早已有人立著等候，正是往日里常隨著郡主入宮的貼身婢女。待她看清來人，忙迎上前來叩拜，“陛下，郡主已在房中恭候圣駕多時了?！?p> 赫羽站在輕掩著的門扉前，舊時之景一一重現(xiàn)眼前，她們終究一脈同宗，身上同流著南宮氏的血。定王事敗之時，自己便決意不再為難于她，此時此刻，還是這般想法。
“陛下既然來了，為何不進(jìn)屋呢？”
屋中傳出的聲音還似昔日里的溫柔，只是，亦多了幾分薄涼。赫羽推開門扉，正是南宮蓮月立在燭前，嘴角雖掛著淺笑，一雙美目卻分明在說，彼時定王府里的那個郡主，已然不在了。
赫羽張了張嘴，卻覺昔日里掛在嘴邊的姐姐二字，如今是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口了。但見女子嘴角的笑意更濃，櫻唇輕啟，悠悠說道，“莫非是我走的太久了，陛下竟已不識得我了？”
“郡主走的再久，朕也記得?！?p> “蓮月多謝陛下牽掛了?！?p> “郡主是回來尋韓將軍的么？”
南宮蓮月聞言，一時竟也無語，原來，自己這一世怕也逃不掉那人的影子了。可若是旁人問出這話來，倒也無礙，偏偏是她南宮赫羽，是他韓芻夫也逃不掉的人。
“若不尋他，我便不能回來了么？”
“此處是郡主的家，郡主是走是留，均是自由之身，只是，除了韓將軍，朕卻也想不到了，這王舍城中，可還有值得你掛念的么？”
“我若說，此次是專程為陛下而回來的，陛下不信？”
“為了...朕？”
“不錯，北正的三皇子都可為了陛下放下眼前的皇權(quán)，不遠(yuǎn)千里而來，我又如何不能呢？”
赫羽聞言，心頭一凜，她緣何無故提及三皇子，即便她身在城中，聽聞了三皇子之事，這與她又有何干系，她若還是之前那個不問家國之事的南宮蓮月，又怎會放在心上。
“三皇子一事，雖已是滿城風(fēng)雨，料想郡主也不會關(guān)心。”
南宮蓮月踱著步子輕輕走上前來，一雙美目緊緊盯著少女面上，揚(yáng)唇笑道，“我為何不能關(guān)心，但凡是能教你南宮赫羽傷心欲絕之事，我都關(guān)心?！?p> 赫羽聞言，還道是自己聽錯了，“你...此話何意？”
“怎么，三皇子對陛下情深一片，陛下當(dāng)真忍心負(fù)他？”
“他何時對朕情深一片？”
南宮蓮月藏起嘴角的一抹苦澀，低眉笑道，“我也是女子，也有個...喜歡而得不到的人，陛下若非亦是對這三皇子有情，早該將他殺了，以安天下罷。”
赫羽望著眼前女子，但見她低頭間的溫柔還如昔日，不禁脫口問了一句，“你口中那個喜歡而得不到的人...是韓將軍罷？”
南宮蓮月似有一愣，終究還是抬首說道，“不錯，正是韓將軍，是他韓芻夫，我自年少時，便喜歡他了，直至熙月慘死前的這么多年月里，我若有唯一的愿望，便是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可如今...他怕是連見都不愿見我了?！?p> 女子的話凄涼而又無奈，聞之不禁叫人心碎，赫羽斂起眼角的淚珠，輕聲說道，“那日你隨著南澤人遁去，韓將軍追了幾個日夜，卻是無果，之后便住進(jìn)了這府里，他在等著你回來，一直都在等著?！?p> 南宮蓮月聞言，大笑一聲，眉心一皺，兩行清淚終究還是緩緩落了下來。自己有多盼著能再見到他，這世間怕無人知曉這份迫切。而此時眼前少女，關(guān)切又無辜的眼神，倒是差點(diǎn)叫人信了，他留在此處，真的只是為了等自己歸來。
“他心中無我，從來都沒有，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只是，他終究還是將旁人好生裝在了心上，我說的對么，陛下？”
赫羽聞言，默然暗嘆。自己不是傻子，女子話中之意，再也明白不過，莫非她以為那人肯為大涼效力，竟是因?yàn)橐荒钏角橹?。他緣何能為自己所用，不足為外人道，自己心中清明一片，便就夠了?p> 南宮蓮月見女君不語，便道她是默認(rèn)了，冷笑一聲道，“是了，闊別一年有余，陛下如今也有了心上人，我在陛下面前說這些不合時宜的話，實(shí)在不該，只是，瞧著眼下的形勢，姐姐我真不知道是該說聲可喜，還是可惜啊?！?p> “三皇子是冤枉的?！?p> 南宮蓮月點(diǎn)點(diǎn)頭，滿面的俏皮，“他喜歡陛下都來不及，陛下若說想要他的國，他定能拱手送上，又怎舍得去刺殺陛下呢？只是，這滿朝文武卻不知你二人間的郎情妾意，陛下可如何為他洗刷冤情？再者，北正子民若是知曉，他們的新君此時正在大涼的天牢中受罪，又當(dāng)如何？”
聽著女子話中的得意，赫羽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這前因后果，她清楚明白，看來，她果真是為了自己回來的。
“你也盼著他丟了性命？只因他是我喜歡的人？”
“若他的死能教你傷心斷腸，痛不欲生，也算死得其所?！?p> “定王之死，你恨透了朕?！?p> “不錯，我恨你，又何止于此?！?p> “那個一口咬定自己是三皇子遣去的刺客，是你指使進(jìn)宮的？”
“卓先生手下最不缺的便是死士，廷尉司的手段，十?dāng)?shù)年前，我平王府就見識過了，陛下若不信，盡管拷問，只是，這三皇子此處是在劫難逃了?！?p> 赫羽聽她說的憤憤，雙眸一沉，“朕若拿了你，真相自然大白朝堂。姐姐，你勿要逼我?！?p> “我逼你，你能奈我何？到如今，我還會怕死么？倒是文武百官們，無不是盼著三皇子快些死，在他們眼里，你南宮赫羽為救一個他國皇子，不惜拿同宗姐妹做替罪羊，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赫羽聞言沉默，知曉她說的半點(diǎn)沒錯。即便如今昭告天下，行刺君王之事是由眼前女子一手策劃，文武百官還是不會放過他宋靈均。而自己，也當(dāng)真成了個鬼迷心竅，窮兇極欲的昏君。
殺她么？自己又如何能下得去手，這普天之下，雖都是君王的子民，可即便她不是定王府里的郡主，她的這條命也不該屬于自己，她是為那人而活的。少女暗嘆一聲，今日這是怎的了，念起那人的時候比哪日都多，莫非，他此時若在，便能教自己撥開這眼前迷霧，看個透徹了么？
燭火搖了幾下，屋外腳步匆忙，福海的聲音透過門扉疾疾傳來，“陛下，大將軍回來了，說話間便至內(nèi)院。”
女君聽罷已是心驚，南宮蓮月比之更是膽寒，呆立原地，一時間竟不知所措，只?？谥朽f著，“他怎會突然回來，他此時，不是該身在北正才是...”
“你最想見的人，不正是韓將軍么？”
“不...不可，不能教他知道我回來了?！?p> “事已至此，你躲無可躲?！?p> “陛下，你若助我這一次，三皇子之事或還有轉(zhuǎn)機(jī)?！?p> 此處雖是南宮蓮月的舊日閨房，她自然知曉該躲在何處，撂下這話，提起裙擺斂起步伐便鉆到了昔日里韓芻夫曾藏身過的屏風(fēng)之后。
赫羽勉強(qiáng)定了定神，便聽見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傳來，緊接著便是福海的聲音，口中所呼正是大將軍。福海自小跟著女君身側(cè)，自然知曉什么該說，什么說不得，郡主之事，若非主子授意，今夜這定王府內(nèi)外的眾人，皆不會知曉。
高大的身影在門外駐足，良久也未說一個字，無奈，屋中的少女只得先開了口，“大將軍么，進(jìn)來罷?！?p> 吱呀一聲，門扉后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顯然是長途跋涉之故，男人一張冷臉如昨，只是神色間略顯疲憊。只是，他為何匆匆歸來，莫非他竟能未卜先知，遠(yuǎn)在千里之外，便曉得這王舍城中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