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君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墨字難書

君略 飯粥五斛 4547 2019-11-26 09:00:00

  卻說吳庸知曉了他將成的好事生生被阻攔,心頭驚懼萬分,他向來行事穩(wěn)妥,從來只有他暗算別人的,何時有過他著了別人的道的。只是南澤人在南嶺那處幾近全員覆滅,僅剩下的幾人也被捉了起來,更不需說那些吳家的伙計,雖誓死反抗,卻還是教大涼將士活捉了不少人去。他不知是哪一處出了差錯,現(xiàn)下卓逸死了,他與南澤國君間的聯(lián)系便也就斷了,究竟是何人通風(fēng)報信的,唯有那位大涼大將軍知曉了,他猜想著,即便自己不去找他,他多半也是會找上門來的,果然不出月余時間,便就聽聞驍衛(wèi)將軍單東來回了朝,還在朝堂之上將人證物證一一拿了出來,指認吳家工坊通敵叛國。

  南宮姝蘭沒想過單東來還能活著回來,他在朝堂之上的威望雖不及他父親單可法,卻也是于大涼有功之臣,三年前臨危受命,遠走柴桑護一城之安危,如今又力挫敵軍,拿回了近乎失守的北正重地虎牢關(guān),文武百官皆是對其贊許推崇有加,他說吳家通敵叛國,更是附庸者眾多。好在他還是認自己這個一國之主的,雖人證物證在手,卻終究未敢沖進吳府去抓人,只說一切聽從自己決斷,這反倒教她左右為難了。

  吳庸發(fā)國難財八成不假,這個罪誰人都可以給他定下,自己卻定不得,天地良心,她比任何人都想教此人永遠地閉上眼睛張不開嘴。無奈之下,她當(dāng)著滿朝堂臣子的面,說要將驍衛(wèi)將軍帶來的人證物證一一審問之后再做定論,這便算是給吳庸寬限幾日好教他自尋退路了,最好是能來一個畏罪潛逃,命喪途中,卻見這位大涼首富出入無常,不似大禍臨頭的樣子。

  吳庸知曉,不管是韓芻夫,還是單東來,都不是會追隨南宮姝蘭的人,是以,這一回,長公主是幫不了他的,況且,他私下販賣軍械給南澤人,也是瞞著她的,去尋了她還得聽她絮絮叨叨說上半天,豈不厭煩。好在如今這王舍城的守將楊開視他為知己,而眼下單東來歸朝,最該不安的人便是他,他與自己沒有不惺惺相惜的道理。

  果然,楊開亦對這位驍衛(wèi)將軍充滿了警惕和敵意,他們這些曾受皇權(quán)壓迫的世家子弟,哪一個不曾嫉妒單家在兩位圣上面前的得寵,如今怎么還會將到手的權(quán)勢再物歸原主。他見單東來單槍匹馬帶著幾個親衛(wèi)便就回來了,并未將其放在心上,竟還容他在王舍城中逗留了數(shù)日,祭祖宴客,走親訪友,好不逍遙。

  單東來并未將女君還活著一事說與王舍城里任何一人知曉,倒不是說他不盼著她能再行登臨帝位,而是眼下韓芻夫還臥榻養(yǎng)傷,一旦他二人的行蹤被居心叵測的人知曉,怕是性命危在旦夕,當(dāng)下這王舍城里有幾人還念著女君,又有幾人已然將這位長公主視為了主子,他尚且不能全然知曉,只可說時機未到,且自己的這位表妹如今好似當(dāng)真無意皇權(quán),他臨行前曾問過她今后的打算,她只默然不語,不知是真不知,還是不想說。

  幾日下來,南宮姝蘭自然沒能給朝臣們一個說法,非但如此,她還索性稱病休朝,將朝事交給了宰相景瑞代理。單東來業(yè)已料想到了,他也沒指望這位長公主能有所作為,他于城中悄然部署一番,便秘密出了城去,而后,便是不少朝臣聯(lián)名請命,將王舍城防守大權(quán)交還給驍衛(wèi)將軍,聲勢之大,撼動了整個王舍,就連百姓庶民都能猜到,這皇城中怕是又將會有一場聚變,私下里議論紛紛。

  景瑞受命代理國事,便就領(lǐng)著幾位重臣召見了楊開,楊開倒也沒有說不還,只說若有一國之主的詔書,自己不敢不從,他這般說辭,也只是權(quán)宜之計,單東來既已開了這口,便是不爭不休了,長公主會不會下這樣一道旨意,反倒不重要了。他心一橫,便選擇先下手為強,只須那人不在了,這王舍城里的兵權(quán)還在自己手里,怎樣都好說。當(dāng)天夜里,他便差人去請單東來前來營中一敘,本是想以其私闖驍衛(wèi)營為由,再將其就地正法的,卻連單東來的面都未見到,卻被其麾下親兵將一個大營鬧得翻天。而第二日,宰相景瑞便就拿著長公主的詔書昭告天下了,吳庸確有通敵賣國之實,而王舍城守將楊開殘害同僚,包庇重犯,更是罪無可恕。

  楊開這才知曉,單東來是先引得自己露出馬腳,后再將計就計,這城中眾多門閥世家還是與他單家交好的,值此緊要關(guān)頭,都想助他翻身成功。只是,他無一兵一卒,光靠這王舍城里幾個老小,又能成什么事,三年前一場宮變他便知曉了,成王敗寇,死人所知道的真相并不重要。吳庸終究比他看得多一些,他想起了那位大將軍,急忙教他封了城門,果不其然,東郊數(shù)萬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營壓城而來,只再晚一步,他二人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眼看便要大功告成,卻還是晚了一步,單東來惱恨之極。王舍城終究是皇城,兩方兵力相當(dāng),豈是那么容易便能攻破的,況且,這也曾是他拼死要守護的地方,他又怎忍心與之兩敗俱傷。眼下這滿朝老少都還在城中,楊開等人若是拿他們開刀,又該如何是好?他固然不會退一步,卻也進不得半分,只好城里城外僵持著。

  .

  .

  赫羽得知了王舍城的困局,心急之余,唯有愧疚,那城中皆是她的臣民,現(xiàn)下卻都成了亂臣賊子的俘虜,她感念宰相景瑞臨危不懼,拋卻生死甘心守在城中,那些朝臣們或許都還在等著一個太平盛世,卻又等到了這一場動亂,至于她的那位皇姑母,自然又變成了那個有名無實的長公主。韓芻夫見她魂不守舍,話也少了許多,實則眼下這局面他有料到,王舍城若是那么輕易便就被拿下的,住在里面的歷代大涼君王怕也睡不好覺。他知她心里有事,便也不似以往那般動輒教她陪在自己身旁,他們二人似是又回到了先前在軍營之中的那般客套。

  韓芻夫心頭不無迷惑,先前生命垂危之際,她總是什么都依著自己的,而現(xiàn)下他已能下榻走動了,她卻看不出有多歡喜,還常常避著自己,有時候一連兩三日望眼欲穿都見不到她來看自己一眼。實則赫羽也很是納悶,隨著他身子一日好過一日,自己卻越來越懼怕見到他,甚至動了要離去的念頭,他如今已知南宮昭便是他親子,若他執(zhí)意要與孩兒相認,自己再強加阻攔,似乎有自食其言之嫌,畢竟那話是從自己口里心甘情愿地說給他聽的,她為此事一直惴惴不安,自此更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南宮昭了。

  這日午后,府院內(nèi)靜悄悄的,赫羽從自己屋里出來,繞道去廚房里打水。府內(nèi)雖有婢子,但一些小事她還是親力親為,那些姑娘一靠近她,便要問長問短,問得她好不自在,實則她以往在宮里時,那些小宮女們亦是如此多嘴多舌的,只是少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罷了。她行過后院時,遠遠便瞧見院內(nèi)一把太師椅上有一人,是韓芻夫,她瞧著他只穿了一件中衣,想著他不能受涼,便就繞過去,從院子另一頭的晾衣桿上拿下一件洗凈晾干的長衫來準備給他蓋上。

  赫羽拿了長衫過來,見他靠著太師椅,不知是真睡著了,還是在閉目養(yǎng)神,她輕手輕腳走上前去,為他披上了衣衫,不敢多看他一眼,又輕手輕腳地離去了。她沒走兩步,心思一動,回身一看,果然見那人已然抬首睜眼在看著她,他二人皆有做壞事卻被捉了個正著的窘迫,雙雙一怔,赫羽一時沒忍住,率先笑了起來,韓芻夫見她笑了,面色也才松緩下來,也揚起了嘴角。

  赫羽折身走了回來,說道,“醫(yī)官說,立秋以后早晚便會有寒氣,似你這等傷筋動骨之人,還是要在背風(fēng)處歇著?!?p>  韓芻夫心道這兩個多月來,今日還是他第一回出屋來,如今用藥少了,他也不似以往那般覺多,白日漫長,無所事事,騎不得馬,舞不得劍,當(dāng)真難熬,他面上頗有幾分無奈,卻笑著說道,“我才出來沒多久,這就進去。”他說罷便起了身,準備往屋里走去。

  赫羽見他動作腿腳已然利索得多了,只是整個人瘦的厲害,便追上去問道,“我每日都叫廚房為你熬湯來,你可有都喝了?”

  此時,他二人已進了屋,赫羽一眼便瞧見桌上的食盤,她走上前掀開食盤里的湯盅,盅里的湯羹都快涼了,卻尚且未被動過一口,她抬首望著站在原地的男人,面上是真真切切的怒意,“你為何不喝,這湯都是養(yǎng)身子的!”

  韓芻夫想說自己沒胃口,瞧著女子面色,又不敢說出口,直道,“我這就喝?!彼f罷便走過去準備拿起湯勺來。

  赫羽搶先端起了食盤,道一聲,“先等會兒?!彼隽宋萃鶑N房走去,待她須臾之后又端著食盤回來,韓芻夫已在桌邊坐好等著了,他本來是沒胃口的,可此時卻覺得這盅湯乃世間無雙之美味,就連最后一滴都不想剩下。

  喝罷了湯,韓芻夫又被勒令到榻上去歇著了,他望著那個女子踮著腳尖在一旁的木架上方找尋著,那處有幾本舊書卷,她想拿下來給自己打發(fā)時間。他看著她將幾卷書上的灰塵擦得干干凈凈,又翻了翻,似乎是想看看這書自己能不能看,而后才將它們都擺到了自己的榻邊,他望了一眼,都是些詩詞歌賦類的前朝古卷,她朝著他示意,道,“你若無聊,便拿它們打發(fā)時間,看完這些,總得三五日了?!?p>  韓芻夫見她說完,便要轉(zhuǎn)身離去了,似是不愿多停留片刻,他叫住了她,問道,“單將軍可有書信于你?”

  赫羽不愿擾他靜養(yǎng),是以少在他面前提及戰(zhàn)事,實則單東來是有書信于她的,王舍城里境況如何,大涼朝堂之上風(fēng)氣又如何,都與她一一說得清楚,她明白單東來的心思,但她從未像現(xiàn)下這般猶豫不決過,她折回身來,道,“吳庸楊開之眾尚且不肯束手就擒,還作負隅頑抗,只是,朝臣們...還有長公主都在他二人手里,人心難安。”

  韓芻夫點了點頭,心道單東來終究是師出無名的,王舍城里尚且有一國之主在,他若太過霸道,難免落人口實,他望著眼前女子恬靜的面容,到了嘴邊的話終究舍不得說出口。他二人四目相對,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么了,他主動提及了南宮昭來,“昭兒這些日子...可有書信于你?”

  赫羽握著的掌心微微一緊,她再聽他提及南宮昭,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做父親的問起孩子近況,是再正常不過的,可在她這里,就是覺得別扭極了,好在她現(xiàn)在至少不會再紅著一張臉了,她道,“昭兒都好著,就是...”就是有些想念母親了。

  韓芻夫支起了身子,道,“他想你了,你便把他接來罷。”

  赫羽也作這樣想,可她還沒想好,該如何跟那個孩子說,他那一直都了無音信的爹爹便是他口中一直喚著的韓將軍呢。

  韓芻夫明白她心里的掙扎,柔聲道,“你不必顧及我,于我而言,他永遠都是你南宮氏的后人?!?p>  赫羽或許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的,是以她未覺驚訝,只是心里泛著難受,看著他一張憔悴的臉上如沐春風(fēng)般,她更為這些日子對他的冷淡愧疚起來。韓芻夫卻不管那些,只是對著她笑著,一身傷痛要了他半條命,可能換來一句本以為此生都聽不到的話,他覺得值當(dāng)。

  赫羽在他溫柔的眼神笑意里也漸漸融化了,她走上前去,隨手拾起了一本古卷坐在了榻邊,邊認真翻著邊問道,“想聽什么,我念給你聽。”

  韓芻夫受寵若驚,她執(zhí)卷垂眸的模樣就在眼前,青絲綰起,像個男子般,細密的睫毛像一雙黑蝶,翩然撲落著,兩瓣櫻唇輕輕抿著,脂玉般的一段脖頸在領(lǐng)口里若隱若現(xiàn),自她長成大人以后,她便再也不會教自己似這般窺見她的美妙了。他張了張嘴,只覺得喉頭干澀發(fā)緊,勉力吐出了兩個字,“都好?!?p>  赫羽便就當(dāng)真讀了起來,清澈柔軟的聲音伴隨著每一個字擊在了一人的心上,她少時也不是好弄風(fēng)雅之人,詩詞讀了許多,卻少有記在心上的,而今年歲匆匆而過,歷經(jīng)了一些事,幾個人,反倒于這些文墨間的精妙能通曉幾分了。古人若寫愛戀,便是“愿我如星君如夜”,寫思念,便就“衣帶漸寬終不悔”,若分別,則要“執(zhí)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她讀得專心,動情處眼眶先紅了,韓芻夫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她,想笑她癡,卻覺終究是自己更癡些。

  之后的日子里,赫羽每日都去尋些古卷來為他讀著解悶,實則只要她來了,即便什么都不做,他都不會覺得悶,可她若不做些什么,她便會不自在。終于,在秭歸進入中秋之際,韓芻夫的身體全然恢復(fù)了,此時距王舍城圍城已過了月余,城里的人業(yè)已有些沉不住氣了,而在南疆,季北望更快馬來了密函,南澤人瞅準了大涼內(nèi)亂之際,揮師北上,大有不破不還之勢。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