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歡樂的時光相對于唐曉蕓今后所要面對的漫漫人生來說,總是顯得格外的短暫。
就在這一天,在她突然地失去了工作的這個時候,他們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美好,就好像一座被海嘯的巨浪沖毀的海邊城堡一樣,頃刻之間就消失了。
往昔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歡樂和所有的希翼都成了過眼云煙。
她所迷戀的深情,變成了空中飄散的薄霧,在太陽出來之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所期盼的未來,變成了鏡中花水中月,仿佛從來都不是真的。
在那最后一個與郝劍共度的夜晚,也是唯一一次真正與他共同度過的夜晚,唐曉蕓已經(jīng)從他的一言一行之中,深刻地感覺出了他內(nèi)心的矛盾和焦灼,同時她也感覺到了他掩藏在內(nèi)心里的對她的強烈不滿。
但是,她又能怎樣,她想替自己辯解,但又羞于開口。
如果為了讓他能夠理解她,而要她將這幾個月來,在夏城所遭遇的一切齷齪之人和一切齷齪之事,都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她又覺得是萬萬不能的。
她想,也許那樣她只會更快地失去他。
唐曉蕓想了很久,才終于想清楚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她必須要有一份工作,并且還應當是一份不能太差的工作。
只有這樣,郝劍才不會責怪她,才會像從前一樣愛她,他們在一起才會像從前一樣甜蜜和歡樂。
但是,這個時候,她實在沒有辦法收拾好心情,馬上振奮起來立刻投入到新一輪的求職戰(zhàn)斗中去。
人才中心那人山人海的場面,那人推人人擠人的陣勢,她現(xiàn)在想起來就感到緊張和恐懼。
以前,每次當她怯生生地向那些面無表情高高在上的招聘單位的工作人員遞上簡歷的時候,那些人向她射過來的那道鄙夷的目光就令她發(fā)怵。
當他們丟出一句“我們這里不招中專生”的時候,唐曉蕓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
當時,在這個絕大部分的人都操著本地方言,也絕對地以本地方言為主的省會大城市里,她的一口還算標準的普通話自然而然地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會被另眼相看的。
平常,她買東西的時候,所詢問的東西價格通常會比那些能講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的人要高得多。
如果哪一天,她因為早上起床晚了趕時間上班的緣故,而沒有好好的收拾打扮好自己,下班后又膽敢走進一家時裝店,摸了摸某件令她心儀的服裝,再翻開吊牌一看令人咋舌的價格,最后只好無奈的輕輕放下吊牌,灰溜溜地走掉的話,那么她絕對會招來店主的白眼,甚至有的時候還會聽到那個同樣身為女性的店主,用十分鄙視和厭惡的語氣向她甩過來一句話:“冒得錢買,就不要亂摸!”
聲音不大,卻是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像是鐵錘一樣,一錘一錘地砸在她的臉上和身上,將她的自尊砸進了這個大城市的某一塊地板磚下,接著被一個人、兩個人,甚至是無數(shù)人,無情的踐踏。
在這個被稱為火爐的大城市里,她竟絲毫沒有感到溫暖,反而時常有一種如同掉進了冰窟窿一樣的感覺,異常的冰冷和刺骨。
這個城市,對于她而言,既沒有半點的溫情,也沒有半點的可愛之處。
這幾個月以來,她的所到之處、所遇之人和所經(jīng)之事,都無不讓她領略了這個城市對她的不歡迎和對她的無情和冷漠。
然而,她對這個城市的感情卻是異常復雜的。
一方面,她無比地熱愛著這個城市,那是因為郝劍,因為愛情的緣故,因為這個城市里有她深愛的人,有她割舍不掉的愛情;
另一方面,她又無比地憎恨著這個城市,因為這個在別人看來無比熱鬧繁華的城市對她擺出的卻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它好像從來都不曾善待過她,憐惜過她,反而總是將她逼入絕境,并且總是千方百計地企圖打擊她的自尊心和摧毀她一直小心呵護的愛情。
郝劍終于心滿意足地睡了,而唐曉蕓卻躺在床上思來想去翻來覆去地怎么也睡不著,好不容易在天快要亮的時候,才終于有了睡意。
在一片朦朧之中,她來到了一座很美的花園,老遠就看到了郝劍在與幾個美貌如花的女孩子嬉戲和追逐。
她立刻跑上前去,喊他,想要拉住他,他卻對她置之不理,好像不認識她一樣。
她大哭,他依舊不理她。
她無奈攔住他的去路,他一把將她推倒在一邊,然后甩手尾隨著那些美女而去。
她爬起來去追他,卻再也追不上了……
她失聲痛哭起來,一睜眼,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只是一個夢。
她轉(zhuǎn)臉望著躺在她身邊的還在酣睡中的郝劍,頓時各種滋味都一齊涌上心頭,眼眶一熱,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次日,郝劍要上班,唐曉蕓也要趕早班車回老家,所以兩個人很早就起了床。
吃完早餐,郝劍說我送送你吧,唐曉蕓說好,然后兩人就一起離開了宿舍。
昨天夜里應該下過一場大雨,馬路上的中央濕漉漉的,兩邊還有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都積滿了雨水。
天空中仍然在刮著微風和飄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唐曉蕓穿著昨天的那件無袖的淺藍色連衣裙,感覺有些冷,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胳膊。
郝劍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唐曉蕓想抬頭看一看他,想對他溫柔地笑一笑,但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眼淚又流出來了,于是她連忙轉(zhuǎn)過臉去,悄悄地擦掉眼淚。
從早上起床以后,郝劍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沒有微笑,沒有擁抱,沒有親吻,連牽手也沒有,就好像昨晚與她親熱的人是別人而不是他似的。
郝劍徑直走在前面,唐曉蕓跟在后面,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
走了很長一段路,才看見有一輛的士開過來,郝劍連忙招手攔下了這輛的士。
唐曉蕓默默地看著他走過去低下頭探著身子問司機去不去彩虹路長途汽車站。
司機點點頭說去。
唐曉蕓就走了過去。
郝劍從身上掏出一張50元的鈔票,放到唐曉蕓的手里,他知道她身上沒有錢付車費。
她想推掉不要他的錢,她覺得那是多么可笑,她想要的是他的愛情,又不是他的錢,況且他也是沒錢的。
但是她又不能推掉不要,因為此時,她身上確實沒有一分錢,不能付車費,不能回家。
她接過他的錢,心里卻恨不能抽自己兩個耳瓜子,再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想要逼迫著她的靈魂抽離自己的身體,這樣,她才能堅定的認為那個拿他錢的女人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不要臉的女人,她隔著老遠都想啐她兩口。
然而,當她知道她的靈魂不能離開她的軀體的時候,她感到了無比的憤慨和悲哀。
此刻,她是多么難過,一直以來,她在他面前竭盡全力地維護起來的美好形象一下子崩潰了垮塌了,她好像再也不是他心目中的那個純潔美好的女孩了。
在他的面前,她再也沒有了神秘感,而她之前所擁有的一切魅力,也都隨著風隨著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感覺到無地自容,感覺抬不起頭來。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是那么無助那么可憐,她實在無法面對這樣一個自己。
她不敢去看郝劍臉上的表情,因為她怕看到他的臉上和他的眼睛里會流露出一些她不想看到的東西,更怕他看到她滿臉的悲戚和滿眼的淚水。
唐曉蕓低著頭,拉開出租車后排座位的車門,一聲不吭地坐了進去。
車子開動了,看著郝劍轉(zhuǎn)身離開,朝著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了,她才敢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