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營之后,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
“武原君可知今天你的行為太過于婦人之仁?!庇眠^飯之后,李睢還是念念不忘劉煜同情罪人的事情。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再有罪也輪不到她來背。我只覺得你們的律法不合情理?!眲㈧峡墒侨藱嗥降鹊纳鐣鰜淼?。
“武原君,你這句話若是讓大王聽到了,怕是要人頭不保了?!崩铑÷牭胶蟀刖鋾r嚇了一跳,接著道,“你可知那種氏案是什么來歷?”
“什么種氏案,我是不清楚的?!眲㈧嫌行鈶嵉氐?,“但我卻知道一人做事一人當,罪不及家人,更不用累及鄰居?!?p> “我發(fā)現(xiàn)武原君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崩铑∶媛对尞?,“家有常業(yè),雖饑不餓;國有常法,雖危不亡。我大秦若沒有這律法,怕是早就亡于異族之手了?!?p> “李大人不覺得這秦法的連坐制度,嚴苛了點嗎?,我是認同以法治國,但若尺度從嚴,怕是會有不少的冤案?!眲㈧现赋隽藛栴}所在。
“法不嚴苛如何能成法?如何能令人生畏?”作為法家門徒,李睢還是維護著國本,“種家之禍就是意圖亂我律法國本?!?p> ““那種氏家主可是三川郡大儒種文,先祖是儒家孔丘的得意門生仲由,后輩以種為姓,他的孫子更是太史榜上的人物種弘,”
“憑借著名門之后,大放厥詞。竟上書大王要學齊國這樣的去律法,尊儒術?!崩铑『苁菓崙嵉氐溃胺N家忘了我們大秦背后可是還還有匈奴的威脅,向東晉國擋住東進中原的路,這樣的局面若是尊儒術豈不是自廢武功?!?p> “大王夷種家三族算是仁慈了,可惜還沒有殺干凈,讓種弘逃去了晉國,被大儒董其琛所庇。”李睢也明白,這個案件從學術角度來說只是不同意見而已,但站在法家的角度來說,卻是不容翻案的。
“要我來說,種家說的這個觀點還是有些道理的。律法嚴苛了,需要儒家的思想來解壓。只是可惜,現(xiàn)實還不是儒家能站出來的時候。”劉煜當然知道“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歷史,只是那是在大一統(tǒng)的時候才出現(xiàn)的,其實這其中的儒術融合了法家、道家等諸子百家的思想,早已不是僅僅是單純的孔孟言論。
“解壓?武原君這話很別致。說起來,我來之前,只聽武原君只是一個武夫,但是現(xiàn)在來看,卻是大相徑庭?!崩铑】磩㈧系纳裆凶儭?p> 只說話間,外間傳來一陣歌聲,聲音不大,只是夜晚太靜讓歌聲更加清晰,語調中帶著凄涼,劉煜依稀聽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哪里來的聲音?”李睢的眉頭皺起,喚來兵士問道。
“稟告先生,聽著應該是那些三川郡的犯人所唱。”兵士如實回答道。
“豈有此理,派人過去,讓那些人不要再唱了,打擾了我們休息,小心他們的腦袋?!崩铑÷犞杪暸馍蟻砹?。
“李大人,這些人應該是北井離鄉(xiāng),想著遠方的親人以后可能難有相見之日,發(fā)泄一些情緒而已,這也是人之常情,隨他們去吧?!眲㈧鲜堑谝淮温牭焦糯母杪暎滋鞎r見到的那些人著實可憐。僅僅因為鄰居犯罪,而受到連坐,在他看來真是無妄之災。
“既然武原君這么說,那就隨他們去吧?!崩铑÷牶蟮故峭o劉煜面子的。
夜幕之中,有人聽了劉煜的話后開始猶豫起來,“想不到這世上的王室之人還有如此宅心仁厚的人?這樣的人會弒君嗎?”
他悄然退出了營帳,正如他悄悄地來,卻帶走了一陣煩惱。
次日一早,等劉煜起來的時候,旁邊角落里那些流放的犯人早就啟程走了。入眼處,只看到了地上的土灶所留下燒火的痕跡,而在不遠處,一個制式的水壺靜靜躺在顯眼處,估計是那個孩子留下的。
劉煜的內心最柔軟的神經(jīng)被觸動了,難道這個世界真得需要嚴酷的律法才行嗎?自己又能做什么嗎?
他抬眼望了下遠處的山嶺,無論過了多少年,也無論經(jīng)過了多少人,這些山仍然矗立在這里,巋然不動。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劉煜的腦海忽然記起來什么。
“好句?!崩铑÷牶筚澚艘痪?。
“李大人可學過儒術嗎?”劉煜望著遠處的山川道。
“說來慚愧,在下對法家思想都還在摸索之中,至于儒術,那不過是小道?!崩铑∫廊痪S持自己的學術派別。
“這天下之路,諸子百家,哪一家一開始都不過是小道。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大道?!眲㈧险f起當年那個時代樹人先生的話,引得李睢沉默不語。
“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環(huán)而攻之而不勝。夫環(huán)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眲㈧险f了一段孟子的名句。
“武原君何來提起這孟軻之言?”李睢也是有見識的。在百家爭鳴的年代里,各家的思想正在融合當中,任何一家都采用知己知彼的態(tài)度。
“假若在此筑一座關口城池,不用很大,甚至不過三五里,西臨河水,南北皆是險山溝壑,一門向東開設?!眲㈧现钢@個平地,振振有詞,“只要在此布上幾千兵士,卻可以防守數(shù)十萬敵軍。”
“武原君說笑了,這是秦國內地,此地向東三百余里,便是大秦的函谷關,背靠肴山天險,三川郡更有名將鎮(zhèn)守,再向東還有龍門山緩沖,精兵數(shù)十萬,足以防守東來之敵?!崩铑÷牶笮α?。
函谷關有數(shù)十萬的兵馬是不可能的,三四萬還是有的。李睢這么說,無非只是想證明劉煜的說法很不實際。
“李大人不要想多了,我只是說這里太適應防守了?!眲㈧瞎Φ?。
他已經(jīng)想起來了,在后世的歷史中,這里便是古代的一座名關——潼關。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眲㈧弦髡b了一句詩,頓時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他向前踏出了一步,既然來到這個未知的世界,首先要做的是努力的活下去。
再行五十里便是咸陽的地界,不管遇到什么人,面對什么事,自己都需要直面應對。
劉煜的隊伍離去之后,那個一直跟蹤的執(zhí)劍男子站到了劉煜剛才吟詩的位置。他叫成慶,便是劍術大師諸仁天的弟子。讓到趕到秦地的時候,劉煜已經(jīng)隨李睢走上了去咸陽的路。
世人皆以為諸仁天和蓋鳳琴劍術冠絕,卻不知道他們本是鬼谷三脈之一的兵脈后人,成慶環(huán)顧四周之地,“好一個天險之地,這劉煜說得很對,若是在此筑關,必是一座堅城?!?p> “秦人眼光只看東方敵國,以為函谷關足夠保險?!背蓱c自言自語道,“我從肴山過來時,那里的樹木稀疏,有些地方幾無遮擋,論起防守來,遠不及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