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幕寒看見白染從床上坐起來,把醒酒湯遞了過去,“把它喝了。”
白染看著他,有些低落地說道:“她在極寒之地里?!闭f完也對幕寒有些擔(dān)心——年少時(shí)他喜歡過琉昭。
幕寒看著她擔(dān)憂的神色,笑道:“都是少年的風(fēng)流罷了,沒必要作出一副生不如死的樣子?!彼f這句話,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白染說。
白染聽后勾了一下唇角,自我取笑道:“是我還一直放不下罷了。”
“總有一天你會放下的,”幕寒安慰道,隨后作出埋怨的模樣把喝完的碗接回來,“你說我堂堂一個尊使,跑來侍候你,就知足吧?!?p> 說完,轉(zhuǎn)身看到白染從床上起了身,不解道:“你去哪里?”
白染假裝斜睨了他一眼,“出去走走,不敢勞煩您來侍候我?!睊佅逻@句后就消失在了房中。
幕寒搖了搖頭,無奈道:“阿緣那小子沒心沒肺的模樣,果然都是從你這里學(xué)的。”
白染踱步到湖水畔岸,無意間,目光飄蕩到一處艷麗的花叢,腦海中猛然浮現(xiàn)出一個男子的模樣,以及他手中的那朵金光白蓮。
“那是夢嗎?為何與前日的夢境那般相似?!彼?。直到“廣寒令”牌猛然間清晰地出現(xiàn)在腦海中,她立馬在身上摸索起來,果然在衣衫胸前碰到堅(jiān)硬之物。她遲疑著將它從衣衫里拿了出來,而令牌的出現(xiàn)讓她驟然酒醒,再三思量下,施法前往那個夢境之地。
天界月宮地處天宮西南角,四季時(shí)辰皆為黑夜,但因星空遍野恍如白晝。周圍的低矮仙丘將月宮環(huán)繞,而月宮便處在“凹”處,因天空邊界一輪偌大的新月籠罩,把月光泄露,浸染了樹木宮宇,所以從月宮的正殿門處眺望,宮殿便如同處在一個閃著金邊的圓月內(nèi)。此處蓮池遍布,飄香四溢,迎面飄逸而來,讓人恍若來到世人所說的“極樂凈土”中,但卻不像凈土那般莊嚴(yán),而是淡雅安謐。從殿中的擺設(shè)來看,不難看出這月宮主人的高雅情趣。
她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來,不由得打斷了她的聯(lián)想,頗為不滿,“怎么是你?”
萬塵寰回道:“天帝猜測妖主會前來,便讓我在此處恭候。”
“我不需要,你走便是了。”白染沒有理會他,便繼續(xù)往前走去。不知道為何,她對他總是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莫非是因?yàn)榉查g的那段緣分?
萬塵寰看著她走遠(yuǎn)了幾步,才悄悄地跟上了她,她黯然傷神的模樣,使他的雙眸不由得暗沉起來。
走進(jìn)宮殿深處的房內(nèi),看見屏風(fēng)上雕刻著鈴蘭花的圖案,而屏風(fēng)后接臨一處崖邊。崖邊有一把枯木古箏,以及一棵天馬河古榕,古箏與傍邊蒼老的樹根相連,因樹葉凋零,枯木襯托,使得此處呈現(xiàn)一片與宮宇格格不入的氛圍。
這把古琴對她有著無形吸引力,指尖忍不住輕輕地觸碰音弦,隨后她便坐了下來,不自覺地?fù)釀悠鹎傧摇?p> 月光之下,萬塵寰拿出了蕭,和起她的琴音。盡管琴音與蕭音從未配合過,卻在這安寧的一刻,如此讓人意外的默契無間。
琴聲悠揚(yáng)長遠(yuǎn),回想起在霧靈山的種種美好,在妖界修煉時(shí)的種種快樂,白染不由得閉上了雙眼。
萬塵寰看著這樣的她,不免萬般深情。
撩拔琴弦間,她的腦海中不斷地浮現(xiàn)出白琰死去的場景,霧靈山長老和生靈們接連死去的場景,人間死牢間的相互殘殺……諸多種種,讓她的琴音轉(zhuǎn)向急促,旋律狂躁如雷風(fēng)。
他聽著那焦躁不安的琴聲,越發(fā)心疼。
直到“砰”的一聲,弦雖未斷,但指尖涌出血來,滴落在了古老的箏上。
蕭音也戛然而止,萬塵寰瞬行到她面前緊張地伸出手去,卻看見她把指尖默默地放入了自己的口中,吸吮著流出的血。
他只能若無其事般把指尖收回了掌心,無意間瞥見她的眼圈紅紅的,心如刀絞。
古老的琴與天馬河古榕血脈相連,因白染那一滴血,古榕枝葉上漸漸散發(fā)出光芒,漸漸地聽到遠(yuǎn)處傳來的鳥雀聲,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千上萬只鳥雀飛到古榕枝梢上,鳥樹相依和諧相處,為世間罕見。
娘,是你嗎……
她眺望著成千上萬之鳥,久久停駐。
月宮內(nèi)的人在此刻都給震撼住,一時(shí)半刻失了神。
“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白染看向了他,“你,想不想知道凡間發(fā)生的事情?!?p>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萬塵寰看向了她,微微搖頭,“既然它已經(jīng)過去了,追憶也只是徒然傷神罷了?!?p> “如果有人告訴你,你忘記了一個你曾經(jīng)無比愛戀的人,而且有機(jī)會將她想起……你,還會選擇將她記起嗎?”
她表面是在問萬塵寰,實(shí)則在問她自己——可以放下嗎?
“不會,”他答道,“即使我之前唯一在乎的是她,但是如果想起這些事情會讓身邊的人感到痛苦,我寧愿永遠(yuǎn)忘記?!?p> 白染對沒有一點(diǎn)遲疑的回答有些吃驚,目光落了下來,不由得喃喃道:“是嗎……”
“該走了,這動靜,不久就會有人來了?!彼嵝训馈?p> 白染忽然笑了笑,問他道:“你愿意和我去一個地方嗎?”
“走吧?!?p> 她看著他依舊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說道:“我以為你會拒絕?!?p> “今日,保護(hù)妖主是我的職責(zé)?!?p> 白染扯了扯嘴角,抬頭看了一眼萬般親切的鳥雀,壓低著聲音里的失落,“我說你怎么那么爽快……”
待兩人走后不久,紫芝匆匆地飛來,心急火燎。她是玉朧的坐騎,傳說中的“玉兔”,因喜歡搗藥,玉朧便以藥名“芝”字為她取名,“紫”字是源東萊所添——他是玉朧的愛人,一名隱居在世外桃源的人。
在一次無意間,她聽見名字中“紫”字的由來,便氣不打一處來——他跟月神偷偷說道:取“紫”字是因?yàn)槊看嗡駯V獨(dú)處,她便吃起月朧的“醋”來。正所謂人間有“紫氣東來”的說法,在她身上便是“東‘來’紫‘氣’”。
直到后面,她才知道,源東萊知道她躲在暗處,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后面他們戰(zhàn)死沙場,她便暫時(shí)代理月神的職務(wù),但從未接受過這個稱號。月宮感物思人,如此便搬離去了別處居住,定期派人來打掃。
紫芝看著生機(jī)盎然的景象,內(nèi)心不由得驚喜,在月宮內(nèi)大聲呼喚道:“姐姐,姐夫,是你們嗎——”聲音悠遠(yuǎn)綿長,伴隨鳥鳴相和,斯人近矣。
人間九埜國。
碰巧是集市日,人來人往,買賣的吆喝聲讓周圍充滿著人間煙火的氣息。
白染臉上的笑容使得萬塵寰隱隱透出纏綿悱惻的溫柔。她就是這樣,不喜歡瓊樓玉宇,倒是對人間煙火感興趣。
“你這樣,怎么走?”他指著地上的一堆東西,問買了這些東西還不愿使用法術(shù)的白染,一臉認(rèn)真提問的模樣。
白染聽后眼睛四處亂飄,看目光對準(zhǔn)了不遠(yuǎn)處一位賣菜人的背筐,便跑了過去,跟那人說道,“老板,這個我要了?!闭f完就伸出手去。
賣菜的人連忙拉住了她的手腕,阻止道:“小公子,我這籃筐不賣!賣給了你,我拿什么裝菜啊?!?p> 白染聽后立馬掏出錢往他手里一曬,笑瞇瞇地問道:“夠嗎?”
“夠夠夠,給您?!辟u菜的人一臉樂呵,殷勤道,“我?guī)湍褨|西放進(jìn)去?!?p> 白染轉(zhuǎn)過身來對著萬塵寰得意一笑,他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即使已經(jīng)過了百年,百緣齋依舊是京城的著名酒樓,是皇宮貴族的集聚之地。
白染對著他道:“你有口福了,這里的飯菜可是京城里最好吃的?!?p> “沒想到你對這里如此的熟悉?!?p> 她迎著他有些好奇的目光說道:“你比我更熟這里?!笨梢娝皇嵌Y貌性地一笑,并不言語,她覺得莫名尷尬,只顧著吃菜去了。當(dāng)她看見他似乎對這些飯菜沒有排斥,才微微暗笑起來。
萬塵寰伸塊把魚頭夾斷,魚尾夾斷,然后挑著魚頭魚尾進(jìn)了碗里。
女人的直覺,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哦,不對,應(yīng)該說是女妖。
白染看見那熟悉的動作,心里愣住了。
阿琰也是這樣的……
她停下筷子,拿起了酒杯喝了一杯,倒了一杯,又喝了一杯,對視著萬塵寰道:“我先去茅廁一下。”
她是摸著門出去的,一路上胡思亂想。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阿琰,不可能……
迎面走來一位小二,角落里的她攔住道:“你幫送一盤糕點(diǎn)去五號桌子,上面給我鋪一些紅豆,就說是店里贈送的?!闭f完把錢塞到了小二手里。
小二疑遲著沒接過這錢,白染為打消他的疑慮,解釋道:“我遠(yuǎn)房兄長頗為節(jié)儉,看不慣我點(diǎn)的那一桌子菜。我知道這里的糕點(diǎn)最是有名的,想讓他品嘗一番,只得出此法子,能嘗到美食又不受兄長埋怨。”
小二聽后接過了錢,笑道:“好嘞,請您稍等?!?p> 角落里躲著的她目光一直落在他縮所在的那號桌子上。
小二走了過去,笑著對萬塵寰道:“客官,這是贈送給您的糕點(diǎn),請慢用?!闭f著把糕點(diǎn)放下了。
“等等,”他叫住道,“可否換一盤沒有紅豆的糕點(diǎn)?”
“?。俊?p> “沒有紅豆的。”
“好好,馬上換,您稍等?!毙《荒樐涿睿@兩兄弟再搞什么啊。
白染在角落里偷看的心里茫然了半響,忽而鼻頭一陣酸澀,捂著嘴巴又哭又笑。
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他吃魚的習(xí)慣,和阿琰一模一樣。
而她不吃紅豆,也只有阿琰知道。
如果他叫小二撤走了那盆點(diǎn)心,那么只有一種可能。
或者,還有另一種可能——那便是這兩種情況都是巧合??墒沁@個世界上真得有那么多巧合嗎?
白染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深深地吸了吸鼻子,面不改色的走了出去。
“你去了哪里了,怎么那么慢?”萬塵寰看著離開了頗久的她問道。
“這里地方太大了,剛才饒了半天才回來,剛才又有些不舒服,所以耽誤了些時(shí)間?!?p> 他聽后立馬放下了筷子,“哪里不舒服?”
“沒事,可能這兩天酒喝得有點(diǎn)上頭。”她干干一笑,然后又拿起了酒壺。
“那還是別喝了?!彼麚踝×怂谋凇?p> 白染把他的手挪開,“我高興?!?p> 萬塵寰感覺她有些怪異,但是又說不上來是那里,看著他一杯又一杯的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白染喝醉了。他只能背著她暫時(shí)先住進(jìn)百緣齋的客房。而百緣齋不愧是天下第一酒樓,房間內(nèi)的東西應(yīng)有盡有。
小二輕輕叩門,恭敬地送來了一盆熱水,再次抱歉道:“朝貢之日將近客房緊缺,只剩下這一間房了,對此深感歉意?!?p> 萬塵寰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便把盆中的熱毛巾擰干,默默地坐到了床頭邊上。
好久沒有這樣近地看著你了,阿染。
他雋黑的眼,湊近了,忍不住深情地望著她??纱采夏请p眼睛毫無征兆地猛然睜開。萬塵寰驚嚇地從床邊彈了起來,手里的毛巾滾到了床下。
只見她迷離著雙眼,自言自語地喃喃道:“給我酒……”
他暗自松了口氣,重新拿起毛巾洗干,輕輕地擦拭其她的臉頰。
她的眼里泛著淚珠道,一把握住了因拿著毛巾而溫?zé)岬氖?,問他道:“阿琰??p> “妖主,您醉了。”
“我想你……”
“您醉了,好好休息,我去那邊坐著,有事情叫我?!?p> 白染靜默著沒有松開手,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又呆呆地盯著起了床頂,似乎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顧自沙啞地放開了歌喉:“染染之花,繁繁之星……”
萬塵寰沒有說話,卻克制不了心湖掀起的波瀾。
“為什么丟下我一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嗓音帶著數(shù)不盡的蒼涼,裝修精致的房間琳瑯滿目,驀然在這一刻顯得空空蕩蕩。
她霍然抬頭,看見他的影子覆蓋在她全部的視野里。
他霍然轉(zhuǎn)身,捧著她泛紅而溫?zé)岬哪橆a柔情一吻。
阿琰,真的是你……
她的心深處,瞬間漫延開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如血脈般侵涌全身,她假意買醉,等的就是這一刻。
沒有男子能在心愛的女子面前,聽著她口中呼喚著別的男人的名字,還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