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被驚醒一場,一面憂心有刺客,一面又被那久久不散的龍涎香擾得心燥,白裳裳一夜再未睡踏實,第二天一早便起了身。
南華帶話來時,她正讓丫鬟伺候著梳妝,聽見晌午便要啟程,不由黛眉微蹙,心里極不滿意臨了才通知她,像把她當個會出氣的物件似的。
可她知道自己畢竟不是正經(jīng)主子,對底下的人不能撕了臉,何況南華還是在朝中領了銜兒的官爺,更不好隨意開發(fā),出氣也要沖著始作俑者才是。
便轉(zhuǎn)過身,聲量不高不低地對南華說:“有勞將軍親自來一趟,只是此刻才得知會,真有些措手不及??墒怯錾鲜裁淳o急的變故了?”
南華畢竟是武將出身,腦力全用在鐵馬金戈兵家謀略上了,對于女主子們和風細雨的軟話里夾槍帶棒,便頓感許多,于是直愣愣地回言道:“并未有什么變故,只是這兩日一直忙著為隊伍開拔籌備,未來得及告知公主?!?p> 白裳裳聽了這話,連日來積的暗火直躥到命門,心里恨道:好得很!主子不把她當一回事,連底下的奴才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卻依舊不好發(fā)作,面上卻還是沒什么顏色,越發(fā)穩(wěn)了聲兒道:“原是這樣,想來一切都預備妥當了。只是自進了敦煌城,便沒見過??ね醯拿?,還是有些事情要與他當面兌清楚。不知他此時可得閑?可否請將軍替我請他前來一敘?”
南華是知道來龍去脈的人,從最初的沙洲相遇,到后來于闐重逢,再這一路的相伴,六皇子與這紅影,哦不對,是云裳公主,彼此之間多少是有些什么的,可彼此這樣的身份,卻是萬萬不合時宜的。
如今,看得出六皇子是有心避著這龜茲公主,只是作為底下人,他不好擅自替主子回絕了,見與不見只能由六皇子自己決定,便抱了拳告退,轉(zhuǎn)身去前院請示下。
聽南華說白裳裳要見他,李元祈心中像翻滾來一頃春潮,恨不得丟下手中正處理著的事務,立即去見她,可轉(zhuǎn)念一想那暗里埋伏的爪牙,這股心潮轉(zhuǎn)瞬便消散在灘頭上。于是努力克制著,語氣平淡地問道:“什么事兒非要見我?”
南華便原原本本將方才的對話復述了一遍,聽得李元祈額上直升起一片烏云。
這南華什么都好,就是在與人打肚皮官司上,永遠差著一根筋。
話都被他說成了這樣,看來這次少不得要親自去一趟了。解釋不解釋得清楚不好說,但怕是不把她安撫好,難保能順利開拔上路。
于是也不多言,提步便向后院去了。
一面向?qū)嬮w走,一面想起她那日為替身公主據(jù)理力爭的樣子,不由擔心一會兒又來一通唇槍舌劍??梢贿M那間小院,卻見白裳裳正靜立在樹下,抬頭看著亭亭如蓋的枇杷枝葉。
因為背著身,看不清她眉眼神色,只見那頭烏發(fā)如絲般垂落著,配上她一身白衣,遠遠看去像極了謫仙。
似是聽見了他的腳步,她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沒有預想的怒氣,卻是一臉平靜。
盯著他看了一刻,復慢悠悠走了過來,一開口,聲音里無悲無喜:“郡王爺真是貴人多事,不知已有多久沒能見著你了?!?p> 李元祈愣了一愣,聽著她話里的冷淡,一時心也跟著涼了一半,卻也沒有立場計較什么,只能順著話徐徐回道:“公主折煞我了,不過這幾日確是忙著整飭隊伍,并打點前站,疏忽了公主,是我的不是?!?p> 白裳裳看著他真真切切地立在眼前,恍如隔世。
昨日雖在街頭見著,但因內(nèi)心慌亂幾乎沒拿眼瞧他。今日得見,才發(fā)現(xiàn)他那眼窩又深了一深,臉上的棱角越發(fā)分明了不少,雖依舊清風明月,卻很透出些倦意,想來這幾日怕是真忙于操持,眼看著都輕減了。
女孩子就是心軟,見著貓兒狗兒憔悴了,心中還難免不忍,更莫說是自己心上的人,氣便早消了大半。
原本叫他來,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只是一肚子火氣要找個口子發(fā)泄了。如今沒了火,便越發(fā)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彼此就這樣對面站著,舍不得離遠,又不能靠近,相對無言,心里卻有千頭萬緒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院子一時間陷入了死寂,他們終究已不再是相依為命的和親公主與貼身侍衛(wèi)了。
就這么過了半晌,白裳裳忽而想起他的傷,外面看著并不透徹,便開口問道:“郡王爺?shù)膫纱蠛昧???p> 李元祈聽她終于打破了這窘境,心中松了口氣,畢竟如今處處都可能藏著太子的眼睛,曾經(jīng)不是的,隨時都可能被收買,因此不得不更擔著小心。
見她選了這明晃晃的室外,避諱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禁忌,心里還多少有些贊嘆她的玲瓏心,可方才那情景若再久點兒,就算沒說什么出格的話,也容易落了有心人的眼。
“勞公主掛懷,已好透了,如今開弓射箭都無礙?!崩钤碚f著露出一臉柔柔笑意,看得白裳裳心頭一漾,似乎之前熟悉的他又回來了,像一束溫光勾起她向暖的欲念。
可剛想拾步再走近些,卻被他眼中閃過的一絲機警刺痛,愣在原地,苦笑著將理智一點點重又拉來,披在身上,化作金盔鐵甲。
其實,聽到她記掛著他的傷,知道她心里還有他,他別提有多歡心。仿佛又回到了那古墓里,滿壁的螢光,還有最真切的彼此。
那日她也是這么問的,只是當時的他滿心只想安慰她,此刻的答復卻更多是為了給太子亮耳朵。
又是一陣沉默,白裳裳心中來來回回思忖了幾巡,試圖理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錯,將事情推到這樣尷尬的境地,卻一團亂麻想也想不明白。
左思右想,終于受不了這惱人的粘黏,只能快刀斬亂麻。
也罷,君若無情我便休,今日這情形也算是塵埃落定了,往后便各自安好,前塵舊事就隨風去吧。
一斛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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