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秦一直到走出很遠后，都還耿耿于懷。
為什么這個背簍這么大？！
不過聞著這四處彌漫的艾蒿味，他也只能在心里埋怨一句，連往后看一眼都不敢。
畢竟從地上的影子就可以看出來，李叔此刻就單手握著大刀，亦步亦趨的緊跟在自己身后，而聽著刀鞘上那環(huán)扣“噠噠鐺鐺”的撞擊聲，也能感覺到這把大刀的確是有些重量的，指望自己這個沒有練過游泳健身的瘦弱身子，恐怕提起來都有些困難。
可高秦也知道眼下雪落不會拿他怎么樣了，只要自己不作死，作為一個私人大夫，他的待遇也還過得去，李叔雖然長得兇惡了一點，但看得出來，人還是很忠實的，沒有雪落的點頭，他絕不會莽撞行事。
相比于昨天而言，沒有了那種對生死的擔驚受怕，高秦自然能更冷靜細致的查看這種小島的地形地貌以及海陸分布。
這小島是真的不大，在高秦估算來看，總共也就不到兩千畝，換句話說，面積也就和后世的一個大學差不多，當然地形倒是復雜了許多。
整個小島成一個水滴狀，東西排布，東面的尖端是一堆礁石和荒崗，地勢有些險峻，聽李叔講，那里叫“斬浪角”，是上一任大當家起的名，也就是雪落的父親，雖然名字夠中二，但就地形上來看，的確有那么幾分味道，因為比較遠，所以平常很少有人過去那邊。
而西面這邊是一片山地，可主峰的海拔最多不過百米，坡度也很平緩，盡管植被茂密，野林四布，但考慮到緊靠著山林下邊的，就是一個匪窩，不……那是一個村莊，所以這山林作為危險時候的避難之處，倒是正好。
小島地勢最高的地方，應該就是中間這一塊，也是離那個天然海港最近的地方，高秦此刻就站在這里一塊視野開闊的大巖石上，俯瞰著整座小島，當然，他也想去那泊有兩艘三帆大船的港口看看，不過李叔的刀不讓。
“李叔，你是一直就生活在這島上嗎？”高秦走得累了，就索性抱著背簍在大巖石上坐了下來，吹著舒服的海風，望著小島東面的村莊，開始和站立在一旁的李叔侃大山。
可李叔斜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沒有搭理他，高秦也不在意，一邊將背簍中多余的金銀花莖葉給去掉，一邊又說道：“我覺著不像，你的口音和大娘子她們還是有一點區(qū)別的，像是山東那邊的，嗯，體型也像！”
見李叔依然沉默不語，高秦用手指拈著一朵金銀花苞，放在眼前看了許久后，才長嘆了一口氣，神情復雜的笑道：“元符三年，京東東路登州府，呵呵呵……”
“這金銀花是個好東西呢！”高秦將花苞扔回背簍，笑著自言自語道：“花香又好聞，可以當花藝，還能泡茶喝，降火，又是重要的藥材，多摘點回去曬干了存起來，對了，現(xiàn)在是幾月份？”
“再過幾天就是六月了！”
這次李叔說話了，可仿佛又不是在回答他的問題，倒像自言自語似的。
“六月……哎，最熱的時候又要到了?！?p> “最熱的時候……”
李叔也在感嘆，但高秦卻并不知道他在感嘆些啥，他自己只是想著這么熱的天，要是能有一杯冷飲……不，只要一碗冰水，他就心滿意足了。
等等，古人在夏天的時候好像也是有冷飲的吧？
高秦想了想，還確實是有的，他曾在書籍資料上看見過關于古代“冷食”的記載，唐代以前，大貴族和大富豪們都會在冬天雇人取冰藏在地窖，然后夏天再取出來使用，雖然會有大量的損耗，但奈何人家地窖大啊，冰融化了一半還有一半呢！
不過，在宋代好像就有點不一樣了，民間出現(xiàn)了專門做冷食的商家，他們利用硝石來制冰，再加上糖，那應該就是世界上最早的冰棍了，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中貌似就有這樣的店家。
也就是說高秦現(xiàn)在所處的這個年代，像開封那樣的大城市里，也是有冷飲賣的，就算價格不親民，但總歸是有的，只是這小島上嘛……
呵呵。
哎，路還是一步一步走吧，先把食鹽的問題解決，再奢談其他的。
石灰?guī)r畢竟還比較常見，但硝石這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就只有茅廁、豬圈、馬廄這樣的地方，才可能會有那么一點點，可即便是有，那估計也是極少的量，就算把整個村子的茅廁豬圈通通搜刮個遍，都做不出一杯冷飲來。
嗯……這說法，怎么聽起來就那么怪呢？
先不管這個，最主要的是，高秦現(xiàn)在真的不想去那些地方瞎折騰，不然一定又會被雪落給誤會些什么。
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再說吧，因為硝石對他而言，還有更重要的作用……
想到這里，高秦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看著西邊對李叔道：“走吧，我想去那邊看看，都出來這么久了，才摘了一點荷葉蓮子和金銀花，最關鍵的東西還沒有找到呢！”
李叔瞇著眼睛看了看頭頂毒辣的太陽，并沒有說什么，在高秦跳下大巖石后，也跟著大步一躍，往小島的西海岸那邊去了。
一般的礁石經過海浪日日夜夜的沖刷和洗滌，大都是黑色的，至于那些遠離海岸線的石頭，顏色卻有些差異，漲潮時被海水淹沒的石塊退潮時又露出來，表面難免會附著有一層海洋生物或者是沉淀物什么的，太陽蒸發(fā)掉水汽之后，所呈現(xiàn)出的顏色就會不同了。
高秦剛才在山頂?shù)拇髱r石上看這邊時，也是差不多的場景，當他走到近處時，才發(fā)現(xiàn)這些淺色礁石上沉淀最多的并不是小海螺和扇貝什么的海洋動物，而是鹽，雖然雜有各種亂七八糟的生物，顏色不太好看，但的確都是鹽。
“你們的鹽不會就是在這地方刮下來的吧？”
“不是，這地方太遠了，很少有人會過來的?！崩钍迤狡降幕卮鹆艘痪?。
“不是就好?！?p> 高秦雖然猜到了答案，但還是忍不住想要確定一番，因為這礁石上的鹽可比一般的海鹽要臟多了，不但有硫酸鈉、氯化鎂那樣對人體有害的無機鹽，還有各種細菌和微生物，如果不煮沸后處理，直接食用的話就跟吃砒霜沒有多大區(qū)別。
按照李叔說的話，既然村子那邊不缺海鹽，所以高秦自然也沒有太在意這礁石上的鹽分，兩人沿著西邊海岸走了將近一里路，除了高秦因為稀奇的撿了幾個模樣精美的貝殼外，就什么收獲也沒有了。
走過“斬浪角”，就到了村寨的另一邊，地勢也比小島南面更加險峻一些。
黑色的礁石沿著海岸線再往前伸展將近半里地后，便是一處陡峭的山崖，崖壁上滿是洞穴，還隔得很遠，就能聽到那幾乎蓋過浪潮聲的海鷗鳴叫，更有無數(shù)低影盤旋，掠過海浪之巔后又直沖而上，最后消失在了崖壁上。
“前邊是海鳥的地方，不必再往那去了！”李叔停下腳步，眼神平淡的看了遠處的崖壁一眼后，對高秦如是說道。
“海鳥的巢穴？”高秦跟著往那邊看了一眼，可很快他的目光就定在了巖壁下方一片有著淺沙的平地上。
看了片刻后，高秦很膽大的沒有聽李叔的話，邁開腳步往那邊過去了。
“你要干嘛？”李叔問了一句，語氣中倒還沒有不滿的情緒。
“去那邊看看?！?p> 高秦從礁石上跳了下來，越走腳步越快，根本就不回頭，李叔沒有辦法，只好也跟著他往那邊走去。
海鳥的巢穴，潮濕又陰涼的海岸線，還有那泛著一抹白色的巖壁，高秦這一路來心心念念的東西似乎終于有了蹤跡。
當然不是石灰?guī)r，那東西在海邊留存的可能性真不大，他所記掛的，是硝石。
確切來說，是硝酸鉀，不過在這大海邊，應該是硝酸鈉居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