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時候開始，我們已經(jīng)開始接受敬畏自然，敬畏生命的教育。因此，生命越脆弱，我們越是開始講究如何珍愛生命。然而，這脆弱的生命呀，它也有時候會在困境中絕處逢生，開出燦爛的花來。
白嬅的父親，白叔，被送回家的時候，醫(yī)生們都認為他熬不過一個禮拜的時間。因此，白嬅一家早已經(jīng)準備好了白叔身后事的料理工作。被告知的親戚朋友們都害怕無法見到白叔最后一眼，紛紛前來探望。白嬅的村里有一個風俗習慣，那就是如果你覺得這個病人快要不行了，要是病人死去的那一刻身上沒錢，到了黃泉路上沒有過路錢是會被欺負的，而在世的家人們也會因此飛來橫禍，難以生財。因此，來探望的親戚朋友們有的人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開始往白叔身上塞錢。多的有好幾百，少的也有好幾十。白叔的錢包越來越鼓鼓的，但是24小時貼身伺候的歐陽心里只剩越來越難受。許多人都勸歐陽放棄吧，每天這樣靠輸液打針吃藥維持生命不僅白叔活得痛苦，自己一家也會陷入財政危機。然而，一向相信善始善終的歐陽，始終沒有放棄白叔。她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其余時間都用來盡心盡力地照顧白叔。從喂食到喂藥，從幫忙清潔身體到按摩，從陪在他身旁到常常跟白叔自說自話地聊天。家里的小賣部無法正常營業(yè)了，也沒時間抽空把鋪子轉手賣出去。歐陽雖然有點抵觸命運的安排，然而內(nèi)心早也認為白叔很快就要離開自己了。
生命有時候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脆弱。相反，生命有時候會比想象中的堅強更堅強。一個禮拜又一個禮拜過去了，當接回家第三個禮拜的時候，白叔竟然可以說話了?！皻W陽，我想喝水。”正趴在他旁邊睡著了的歐陽模模糊糊聽見白叔的呼喚以為自己幻聽。結果再多聽幾遍以后發(fā)現(xiàn)真的是白叔在說話。歐陽喜出望外，趕緊端來水，插好吸管，輔助白叔喝水。白叔雖然由于許久進食不多而身體虛弱，說話有氣無力。但是水果然就是生命之源。喝了半杯水的白叔也漸漸有了好的起色。他看著歐陽激動的樣子，百感交集。
有人說，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不是如期而至，而是失而復得。
“老婆子，我剛才夢見我們一家人在圍著桌子吃飯呢。你又做了我們?nèi)叶紣鄢缘幕ㄉ鸂F豬腳。我大口大口地吃，吃得可盡興了呢?！卑资逶S久未說話，一說話就說了一句這么長的話，一下子感覺身體被掏空了一樣。“老頭，等你好了，我再給你做，做大份的，就我們倆吃，不給那兩個小兔崽子吃?！睔W陽看著醒來并且頭腦清醒的白叔，激動地掉淚了?！袄掀抛樱瑡脙菏遣皇沁@個月就要高考了呀？”他說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袄项^子，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偏心。我天天守候在你身邊你都沒問我過得好不好，兒子長期在外拼命你也不問，第一時間就想起你寶貝女兒來了?！睔W陽一邊落淚，一邊又激動地說著笑?！笆鞘鞘牵瑡媒裉靹偦貙W校去了。剩下一個禮拜就要高考了，你也要一起努力，努力打贏這場仗，陪我看著白嬅上大學好不好？”白叔看著已經(jīng)哭成淚人的歐陽，會心地點一點頭?！暗鹊?，趁嬅兒還沒回到學校，我先打個電話告訴她一下你已經(jīng)醒來了，讓她可以安心地高考?！薄班?，趕緊打，趕緊打?！?p> 歐陽激動得有點手抖?！皨?，你爸醒了，你爸醒了。你就專心考高，我和你爸在家等你好消息。”電話這頭的白嬅聽到這個消息，好像一下子放下了千斤巨石。“嗯，媽，你趕緊讓來聽一下電話。”“嗯嗯嗯，好好好。老頭，你聽一下電話給我們家嬅兒打打氣。她從小最黏你了也最尊敬你，有你鼓勵，她一定會考到好學校的。”白叔一只手正在打點滴，一只手由于許久沒有活動和吃主食而發(fā)軟無力。接聽電話全程由歐陽拿著電話，他只能用虛弱的聲音給白嬅說兩句簡短的鼓勵。“嬅兒，高考正常發(fā)揮就好，我已經(jīng)好很多了。爸爸還想你帶我飛去BJ，順便看看那向往已久的八達嶺長城呢。”許久沒聽爸爸聲音的白嬅，一時哽咽得無法言語。齊飛見狀，連忙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著?！鞍?，我想你了。你醒來了真好。我一定會，一定會考上的，你等我，你等我的錄取通知書。我們一起去BJ，去看天安門，去爬長城?！薄昂煤煤?，嬅，我要休息了，你專心念書，家里的事你媽都辦得妥妥帖帖的，你不用擔心。”說完，白叔就示意歐陽把電話掛掉。
電話這頭的白嬅哭紅了雙眼?！褒R飛，我爸爸醒了，他，他還能說話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快要好了？”在讀書的領域里，白嬅是專業(yè)的三好學生，但是在生活里，只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女。一直被保護得好好的她，一直被生活眷顧著的她，沒有經(jīng)歷過學習的挫敗，也沒有直面過死亡。但是齊飛卻剛好與白嬅相反。齊飛是從一開始是在生活無數(shù)殘忍的摧殘中成長的。而且，要一個人成長，除了他遇上了真正喜歡的人之外，最為直接的就是直面死亡。齊飛兩樣都經(jīng)歷了，因此，他一個玩世不恭吊兒郎當?shù)膬?nèi)里卻住著一個80歲的老人。他知道，白叔的這種病，是沒有辦法醫(yī)治好的。哪怕找到合適的腎源，也需要花費大金額的醫(yī)療費。就白嬅家目前這狀況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拿得出這筆錢。但是，作為白嬅最好的朋友，他難以告知她真相?！班?，白叔這么難的一步都跨過來了，接下來就要看你了。你對白叔的愛有多少就都要看你高考出來的成績了。加油！”齊飛裝作一副輕松的樣子，給白嬅加油打氣?！班?，我要加油！BJ師范，我來啦！?。。 笨吹接种匦麓蚱鹁竦陌讒?，齊飛的心里，五味雜陳。
如果說失而復得是人世間最美好的相遇，那么，得而復失又是不是人世間最殘忍的離別呢？
時間如流水，轉眼間，第二天就要高考了。白嬅正努力地為第二天的高考奮斗至最后一秒鐘。正當她火急火燎地走去飯?zhí)萌∥绮偷穆飞?，突然有人在她后面喊著她的名字：“白嬅，白嬅，等我一下。”她轉過頭來，看見氣喘吁吁的Susan正沖著自己跑過來。Susan是白嬅的從小玩到大的好閨蜜。地位稍遜于齊飛。“怎么啦？我的大名鼎鼎的文科學霸。似乎我們文理之間沒什么共同的難題需要一起研究吧？”白嬅說笑著，看著眼鏡都跑歪了的Susan，捂住嘴巴大笑起來?！澳阍趺催€在這，我媽剛打電話告訴我，說在醫(yī)院又看到你媽了?？雌饋砩裆乐氐?。對不起啊白嬅，顧著忙高考，現(xiàn)在才知道白叔叔之前住院了，我……”Susan話都還沒說完，白嬅就開始著急起來。“那你媽怎么說？是我爸怎么了嗎？是不是我爸的病情又惡化了？”“這個我媽倒是沒有說，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打個電話回家比較好?！薄昂茫懒?。謝謝?！卑讒脕G下Susan就一路狂奔回宿舍。她慌張地撥打著電話，電話許久沒人接。她又打了第二次第三次。家里的電話一直提示對方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白嬅瘋狂地撥打著電話，感覺快要把電話按鍵都要拆出來了，電話那頭還是沒有人接，像極了上一次白叔如愿時候的情形?？墒敲魈炀鸵呖剂耍呐卢F(xiàn)在想請假出去，沒有家里人給班主任打電話告知具體嚴重情況，學?？隙ㄊ遣辉试S的?！拔艺娴氖巧盗?，我媽不是有手機嗎？”白嬅恍然大悟媽媽已經(jīng)是個有手機的人了?？墒撬齾s著急得只記得媽媽手機號的前三位號碼是什么都忘記了?！?38？不對。159？好像也不是。”白嬅絞盡腦汁地想記起媽媽的手機號碼，可就是無法想起來?！笆謾C又沒電，沒辦法找到媽媽的電話號碼。我真的是讀的都是什么書？這一點小事都做不好，還想當高材生？我，我，我就是個巨嬰，一個只會讀書的笨蛋！”白嬅著急得對自己破口大罵。吃飯回來的室友們見白嬅一副失態(tài)的樣子都頗為驚訝。白嬅開始著急得哭起來，室友們都被嚇了一跳。在室友們的眼里，白嬅一向冷靜沉著，對著她們要么嬉皮笑臉，要么一副拼命學習的狀態(tài)，從沒見過她如此無助。
“白嬅，你怎么了？我們有什么可以幫你的嗎？”“玄，我爸生病住院了，是很嚴重的病，這次是他的病復發(fā)又進醫(yī)院了。可是，可是我，可是我真沒用，只記得家里電話，我媽的電話我前面三位都想不起來。我真沒用。怎么辦？怎么辦才好？”說著，白嬅抱著頭痛哭起來。只見她緊張地咬著手指，眼淚像珍珠般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那你那位好朋友，那位齊飛，他會不會知道你媽媽的電話？”室友玄耐心地陪伴在白嬅身邊，幫她尋找任何一絲可以尋找的希望?！皩?，對，齊飛，齊飛一定有我媽電話，我怎么就沒想到?！闭f著，白嬅用手背胡亂地擦了擦眼淚，打給了齊飛?！褒R飛，你是不是有存我媽的手機號碼？我，我，我要找我媽?！甭牭桨讒玫目耷唬R飛心想一定是白叔病情惡化了。“你先別著急，你現(xiàn)在趕緊到你宿舍樓下，我們找個地方用我手機打。你現(xiàn)在就下來，我馬上過去?！薄班培牛抑懒?，你快點快點?！卑讒门榈刂苯影央娫拋G下，就往寢室樓下狂奔。她甚至忘記了自己一只腳上穿著拖鞋，一只腳上還穿著解了繩子的運動鞋。
“白嬅，走，我們?nèi)ツ沁吥莻€小路打?！闭f著，齊飛就帶著白嬅躲進了女生寢室旁邊的小徑上打電話?！斑@是阿姨電話，我已經(jīng)幫你打過去了，你拿著。別著急，先問清楚狀況?！饼R飛就像是白嬅的定海神針，每次白嬅遇到大事情，只要有他在，白嬅就可以平服內(nèi)心的小怪獸。她的沖動，她的魯莽，她的咄咄逼人。
電話終于接通了?！拔?，是齊飛嗎？”“媽，是我。我聽Susan說在醫(yī)院看到你了，是不是爸又怎么了？”電話那頭一陣沉默。歐陽許久未發(fā)聲?！皨?，媽，我要請假，你給我班主任打電話，我要請假?！饼R飛看見白嬅這狀態(tài)，把電話拿了過來。白嬅，你先冷靜點，讓我來跟阿姨聊一聊。你這樣會把阿姨嚇到的。白嬅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齊飛奪過了電話?！鞍⒁?，你好，我是齊飛。有什么事我們可以慢慢說，然后我再幫你告訴白嬅。她現(xiàn)在冷靜不下來，我先替你們當一下傳話筒?！睔W陽聽到是齊飛的聲音，倒是心里有了許多想說的話。白嬅見齊飛跟自己媽媽聊了一陣子，有禮貌地應答著，臉上沒有一絲情緒的變化，心里也踏實了許多。過了沒多久，齊飛就把電話掛掉了?！拔叶歼€沒問清楚我媽情況呢，你掛電話干什么？”說著，白嬅想把齊飛手中的手機搶過來。齊飛憑借180的身高把手機舉起，白嬅便無從下手?！澳阆嚷犖艺f?！饼R飛大聲地制止了白嬅胡鬧的行為?！艾F(xiàn)在你先聽我跟你轉述一下剛才阿姨告訴我的情況。”“好，你快說。是不是……”“這次的確是你爸又進醫(yī)院了。只是，白叔只是回醫(yī)院找主治醫(yī)生復診，順便還要做一下腎透析，把腎清洗清洗，排排毒。這只是一般的復診流程，并不是惡化了。白叔叫你專心考試，不用顧忌太多?！卑讒冒胄虐胍?，經(jīng)過上一次媽媽為了讓她全身心投入高考，隱瞞了爸爸的病情?！班牛抑懒?。我先回去了。”對著白嬅這么平靜的回答，齊飛隱約感到有些不安。
父母們總是把孩子的前途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因此，往往有大事發(fā)生的時候都會打著愛的旗號選擇隱瞞或是欺騙。但他們從不知道，當謊言被拆穿的時候，才是真正的覆水難收。
白嬅第一次做了個冒險的決定。下午放學的時候，她偽造了一張請假條，冒著被學校處分的危險終究還是逃出了醫(yī)院去看白叔。一向聽話乖順學習成績又好的白嬅一直都是家長眼里別人家的孩子。除了是家長們眼中的榜樣，也是老師們捧在手里的珍珠。至于違反校紀，還真是十八年來第一次。
她東張西望，左顧右盼地留意著周邊的環(huán)境，擔心會遇到認識的老師。確認過周圍沒有人，她假裝淡定地走出校門口?！斑@位同學，今天是星期三，全體學生不許外出，麻煩你出示一下請假條?！卑讒媚樕l(fā)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想遞上請假條。門口保安看到白嬅的不安的神情有點起了疑心?！鞍讒?，老師叫我陪你一起去。她怕你不舒服半路暈倒了沒人知道?！饼R飛及時趕到，對著詫異的白嬅使了個眼色。白嬅心領神會，加上剛才已經(jīng)嚇得發(fā)青的臉，她又繼續(xù)裝虛弱，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要倒下的樣子。保安也被嚇了一跳，擔心眼前這位女學生會因為自己的阻攔出什么意外，這責任他承受不起，于是馬上放行。齊飛假裝攙扶著虛弱的白嬅，兩人慢吞吞地走出學校10米左右就開始了一路狂奔。
他們打了一輛車來到了白叔所住的醫(yī)院。兩人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醫(yī)院住院部前臺尋找白叔的下落。護士小姐告知他們白叔就在501病房10號床。兩人如脫韁的野馬，見兩電梯還停留在負一層，兩人就默契地決定跑側樓梯上樓。他們一路狂奔，氣喘吁吁地跑到了5樓，竟發(fā)現(xiàn)5樓的病房實在是太多了?！巴囊贿吪埽俊卑讒弥钡貑桚R飛?！澳阆葎e著急，我看看。”齊飛很是冷靜。他隨機挑選了兩個相鄰的病房就知道了病房的排列順序?！白?，這一邊?！彼话炎竭^白嬅的手，拉著白嬅就往病房走。
白嬅到了病房前，透過窗戶去尋找父親的床位。“別擔心，這只是普通病房。要是重癥病房，不會有這么多人的?！饼R飛見白嬅沒勇氣踏進病房在一旁安慰著。“真的嗎？”“嗯，進去吧。我們還要回學校上課呢。明天就高考了，我們要捉緊時間了?！饼R飛雖與白嬅同齡，但總能在白嬅需要的時候像個哥哥一樣給她勇氣?！班?，我進去了。你在這里等我一起走好嗎？”白嬅像是個失落的小孩，看了看齊飛，就走進了病房。
齊飛看著進去病房的白嬅，想拉著她說點什么，又把話咽了回去。只見白嬅進了病房許久，依然沒有出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從中午就到達病房的他們，一直待到了太陽下山。哦，已經(jīng)傍晚6點了，學校晚自習時間是6點30分。齊飛站在病房門口滴水未沾。眼看從醫(yī)院到學校大概要15分鐘的路程，眼看著就要遲到了，齊飛心里越來越著急。他著急的不是擔心自己會影響明天的高考，也不是擔心自己被老師知道偷溜出學校，而是擔心白嬅被她們班主任發(fā)現(xiàn)偷溜出學校了?！霸龠^5分鐘。要是你再不出來，托也要托你離開。對不起了叔叔。”齊飛心里盤算好了5分鐘后的一切?？删驮谶@時，白嬅自己走出來了。她沒有說一句話，眼睛有點紅腫。來不及慰問的齊飛，拉著白嬅就往學校沖回去。跑在前方的齊飛專心拉著白嬅大步向前，緊隨身后的白嬅碩大的淚珠隨著迎面的風飄落。
剛到學校門口，上課鈴聲就響起來了。保安認出是兩人，沒有多問就放行了。齊飛剛好趕上班主任還沒到，只可惜，白嬅就沒那么幸運了。才跑到班級門口，就被班主任喊停?！罢驹谀抢??！盡iss Tang嚴肅地命令白嬅站在原地。班主任學校炙手可熱的紅人。因為她培養(yǎng)出了許多優(yōu)秀的學生，而且，只要是她帶的班級都是全校沖刺重點學校的比例最高的。雖然她目前只是位高級教師，但是就連級長，主任和校長都要禮讓她三分。在領導們的眼里，MissTang是一位極其出色的優(yōu)秀老師。然而，在學生眼里，她卻是一位出了名的女魔頭。她對學生們極其嚴格，任何一次年紀測試或者考試總是希望自己帶領的班級可以脫穎而出。對于勝利的欲望，她一向大方展露無遺。她的不同款高跟鞋還有高高翹起的馬尾，都仿佛在訴說著她對于成功的無限渴望。
“明天就要考高了，你怎么還遲到。你看，全班同學都已經(jīng)今年入狀態(tài)投身學習之中，怎么就你一個做不到？”面對老師一下子怒氣沖冠如洪水般傾瀉出來的怒氣，白嬅剛想開口回答，就被MissTang打斷了說話?！笆遣皇悄阌X得自己三年都在拿獎學金，就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足夠優(yōu)秀了？是不是你覺得自己一定可以考上很好的學校？我告訴你，一山還有一山高。說了多少次不要松懈不要松懈，哪怕高考還沒有徹徹底底地結束，都不可以放棄。高考就是你們?nèi)松镆虻牡谝粓鲋匾獞?zhàn)役，到時候你落榜了，沒人會在乎今天的你有多么優(yōu)秀！沒人會給你第二次機會！”MissTang激動的話語，把走廊過道都震動起來了。聲音穿透了整個高三年紀。白嬅低著頭，安靜地聽著訓話。憋了許久的害怕在這一刻化作了淚水，但她還是極力地保持著冷靜：“老師，我爸進醫(yī)院了?！薄白♂t(yī)院了？你沒有家人照顧他嗎？沒有人照顧就請一個護工。你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都要高考了，還往醫(yī)院啊跑。另外，你向誰請的假？我怎么不知道你請假了。”MissTang趾高氣揚地批評著，生怕白嬅會破壞掉她升學率高的招牌。白嬅還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氣，只是心里的悲傷和恐慌，再也沒有辦法停止了。她哭著說：“老師，我爸住院了，是腎臟衰竭。而且還檢查出了并發(fā)癥，是肝硬化，晚期。”白嬅雖然在哭著，但語氣極其低沉，冷靜。白嬅本來想對MissTang說出自己對她的失望，然而許多的話掛在嘴邊又收了回去。MissTang聽完白嬅的話，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她一時語塞，頓感自己剛才的言辭過于激烈，甚至已經(jīng)有點冒犯和有違人道。她錯愕地看著眼前頭低著，無助地哭著的白嬅，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兩個人在那里站著，走廊立馬安靜了下來。教室里的同學們紛紛把目光投像案發(fā)現(xiàn)場，不知道事情原委的大家都紛紛感到好奇。白嬅閃爍的眼光看了看同學們，也看了看眼前的女魔頭。只隱約聽見女魔頭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肝硬化應該不會傳染吧？對，應該不會的?！卑讒每粗矍斑@位光環(huán)加身的老師，心中一陣悲涼。她擦了擦眼淚，對老師說：“老師，我先回教室了?！边€沉浸在是否會傳染問題的MissTang沒能反應過來。白嬅擰著書包，徑直往教室走去。白嬅完全沒有在意自己的校服褲子膝蓋的地方被磨破了，膝蓋也在滲著學。那是因為齊飛怕白嬅遲到，叫了兩輛摩托車一人坐一臺往學校趕回去。但是；承載白嬅的司機由于車技一般，在拐彎的時候導致了白嬅的右腿撞到了一輛小汽車的剛才，導致膝蓋受傷了都不知道。更為驚險的是，摩托車為了趕時間，不要命是常有的事。他們利用車身小的優(yōu)勢，總是在前行的車輛中左右穿插，這些前行的車輛往往有各種大貨車，小車混合穿插在其中。在司機從兩輛貨車中穿行的時候，白嬅的右腿差點就被車上的剛才直接截肢了，幸好白嬅反應夠快，靈活把腿抬高奪過了鋼材。
教室里，身心疲憊的白嬅一直處在媽媽跟自己說話的情形中，也為剛才乘坐摩托車過于驚險而仍舊心有余悸，同時也為自己遇到這么一位班主任而感到悲傷。想著想著，白嬅開始哭了起來，抽泣的聲音難以讓同學們不再發(fā)現(xiàn)。熱心的同學們紛紛向白嬅遞來了紙巾。前后桌的同學更是熱心安慰：“白嬅，雖然不知道你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加油！明天也要加油！”同桌安慰著白嬅，后面桌的同學也給白嬅遞來了糖?！鞍讒茫渣c糖，緩解緩解?！睕]想到，得到大家關注和幫助的白嬅突然更難過了。她趴在桌子上，難過地痛哭起來。此時心情復雜，思緒混亂的她別說復習了，甚至就連最簡單的能量守恒定理公式或者周期元素表也是無法想起來的。MissTang看到白嬅難以進入學習狀態(tài)，生怕她影響了別的正在復習的同學，于是就開始勸說白嬅提早回寢室休息。白嬅此時對MissTang充滿了敵意，于是也沒有聽她的話回寢室。白嬅用擦了擦眼淚，重新振作起來，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繼續(xù)做考前的最后掙扎。
這一夜特別的漫長。白嬅輾轉發(fā)側，難以入眠。血濃于水，病房里的白叔雖然虛弱，也快走到生命的盡頭。但是他的心時時刻刻都在牽掛著正準備奔赴高考前線的女兒。白叔的家族，一直奉行女生貴養(yǎng)的理念。至于兒子，都是在棍棒下長大的。白叔這個傳統(tǒng)的老叔一直對于棍棒出孝子深信不疑。因此，從小備受寵愛于一身的白嬅從來都是在鼓勵式教育下長大的。加上她天資聰穎，而且乖巧孝順，白叔和白嬅的互動特別多，回憶也特別多。
躺在病床上的白叔以及在學校寢室許久未眠的白嬅，都想起了彼此之間互動有愛的往的一幕幕。白嬅依稀記得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時候，總是被爸爸舉高高，轉圈圈，還經(jīng)常被爸爸帶到一個小賣部那里玩。小賣部很有情懷，各種各樣的物品都有得售賣。這對于一個相對落后的村落而言，已經(jīng)是一個十分厲害的存在。這小賣部最吸引村民們的并不是他的這些生活日用品或者零食，而是這些散裝米酒。店里散裝米酒用一個十分有特色的酒壇子裝著，售賣的時候都是按斤稱兩，單價也是按照3元一兩這樣的方式計算。白嬅只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父女兩人同行到小賣部，父親就開始慢慢地品嘗起酒，而店里的老板梁叔叔就會拿出各種零食來招待白嬅。尚未懂事的白嬅還經(jīng)常鬧著哭著要到梁叔叔的店鋪里玩。白叔如果當天并沒有時間到店里喝酒，就會在做飯的時候拿幾塊錢到梁叔叔那里買些酒回來。去幫爸爸買酒，是三歲多的白嬅最開心的事。然而，這最開心的事在十多年以后卻成了白嬅最厭惡最自責的事。
今天在醫(yī)院，白嬅得知了爸爸的病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一切的起源都是來源于喝酒。由于長期把酒當水喝，白叔的肝功能和腎臟功能都受到了嚴重的損傷。酒精的過量還嚴重地破壞了身體的神經(jīng)，導致白叔容易動怒，情緒不穩(wěn)定，經(jīng)常性雙手顫抖，雙手用力的時候使不上勁。躺在被窩里的白嬅深深地責備自己，淚水不停地往枕頭上流。她控制著自己吸鼻子的聲音，生怕會影響明天也要上戰(zhàn)場的室友們。
而病房里的白叔因為睡不著，開啟了有生之年難以一見的話癆模式。已經(jīng)是深夜11點30分了，白叔一反往常，精神抖擻地拉著歐陽聊起了白嬅小時候的許多事情。
“老婆子，你說，怎么時間就過得這么快呀？一不小心，嬅兒都快要成年了?？斓煤孟褡蛱煳疫€有力氣把她放在肩膀上帶她出去玩呢？嬅從小就聽話懂事，這么多年讀書，雖然說是義務教育，但一直都是我們只要負責學費就可以了，生活費基本都是她自己掙來的。不像白笙那么敗家，總是投入大量的錢，結果卻總是不如人意。”歐陽在一旁安靜地聽著，生怕自己插話會打斷白叔的發(fā)話。白叔大吸了一口氣，繼續(xù)徘徊在回憶的門前?！翱上业炔坏綃脙撼黾蘖?，可我還希望自己還能爭氣一點，起碼可以撐到她拿到錄取通知書為止也好呀。可是等錄取通知起碼要在高考結束后半個月左右，我就是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挺到那一天啊?！卑资逭f著說著，眼角濕潤，哽咽了起來。陪在一旁認真傾聽的歐陽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袄项^子，大深夜的，別在這里說瞎話。你看，咱么兒子都還沒成家呢。女兒現(xiàn)在又正在高考。要是你不在了，他們肯定會很傷心的。如果你不在了，我怎么辦？”歐陽想抱頭痛哭一陣子，但想到白叔的身體狀況，就咬著牙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快睡吧，這三天我們千萬不要讓白嬅有負擔。高考對于她以后的人生實在是太重要了?！卑资妩c點頭，歐陽幫他擦了擦眼角的眼淚，白叔逐漸穩(wěn)定情緒進入了夢鄉(xiāng)。歐陽也累得一陣子就趴在白叔床邊睡著了，額外繳費租借的陪同病人的床壓根都還沒時間打開。
沸沸騰騰的三天高考時間終于結束了。應屆的同學們都興高采烈地計劃著畢業(yè)旅游，但白嬅的心就只有一個方向，那就是趕緊去醫(yī)院陪一下白叔，然后就專注找暑假工幫補家里。她收拾了一下，就跑到醫(yī)院里看望白叔，甚至忘記了早早與齊飛的約定。
“爸，我高考結束了?，F(xiàn)在就差等錄取通知書了?！卑讒秒m知道自己發(fā)揮一般，但錄取通知書一天未到，她就一天都還是會期待有機會進入原來想報考的學校。“我們家嬅兒都瘦了呢。高考是不是吃不飽睡不好？你看，鎖骨都可以裝下一個硬幣了?！卑资逡蛔忠蛔制D難地對白嬅說笑，白嬅用心地擠出了笑容?！鞍?，你一定要再等等，等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就帶你去BJ一起玩好嗎？”“好好好，爸爸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拉鉤?！薄袄^?！眱扇硕寂Φ乜刂浦约罕瘋那榫w?！皨?，你暑假有什么打算？你爸這邊有我照顧，你就不用擔心了?！睔W陽擔心白嬅要替自己來照顧老伴，先開口阻攔?！皨專憔投嗯惆职?，我暑假已經(jīng)有安排了。我每天都會抽空來看看爸。爸，你就安心靜養(yǎng)，會好起來的?！卑讒猛嗜チ艘酝赡鄣乃枷?，變得成熟穩(wěn)重起來。
雖說白嬅一直是父母眼里的乖孩子。但就是因為乖，白嬅一直都是父母捧在手掌心的寶貝。白叔和歐陽從來都舍不得讓白嬅受半點苦。一直以來，白嬅除了讀書，似乎其它什么都沒有接觸過。如果你問她節(jié)假日有什么地方是好玩的，又或者看她又結交了什么朋友，她一定回答不上來。在她的人生經(jīng)營觀念了，似乎只有減法。一直順利的她她從來就沒有想象過今天這種困境自己能如何應對。但她理性的思維告訴她，目前只有假期打工賺錢才是唯一的出路。有人說，生命總能找到它的出路?；蛘撸Ь痴娴哪芗ぐl(fā)一個人的潛能。白叔看著眼前這位自小在自己陪伴下長大的孩子在18歲的時候有了成年人的擔當，百感交集。
私下里，白叔是村子里出了名寵女兒的人。在白嬅的家里，有一條十分清晰的食物鏈。白嬅的奶奶很白叔，而白叔又只疼白嬅，歐陽雖說對兒子白笙疼愛有加，但在白叔這樣繼承傳統(tǒng)文化的家里，歐陽終究只是一位母親，妻子和過門媳婦的角色。所以，就像是古代子憑母貴那樣，白嬅在白家就是隱形的處于食物鏈的最頂端。所以，白嬅和白笙在家里從小就經(jīng)受了不完全對等的教育方式。作為長子和唯一一個兒子的白笙從小就接受這棍棒教育。白叔認為，棍棒之下出孝子。因此，白笙從小就被管理得十分嚴格。無論是零用錢還是做家務，家務永遠是白笙做，零用錢永遠都比白嬅少。白嬅從小雖說并沒有過上千金小姐的生活，但白叔總是在能力范圍內(nèi)選擇最好的給她。家務不用她做，還能自己選擇自己喜歡的學校。哪怕是一家民辦的高價學校，白叔經(jīng)過認真的思考，哪怕當時財物緊張，還是咬著牙讓白嬅去讀了。但是白嬅也是很爭氣，用一次又一次的優(yōu)異成績解除了白叔的財物煩惱。而且還有盈余給家里添置生活用品，優(yōu)異的成績一直就這樣堅持了五個年頭。
白叔留著眼淚，但一句話都沒有對白嬅說。不知道是因為身體過于不適說不出來還是已經(jīng)因為自己的不夠自律導致今天把大家的未來都搭上而后悔得說不出話來。
但真正親近的人，總能一個眼神就能領會對方想要表達什么。白嬅看著表情略顯激動的白叔，想流淚但是努力控制著。
大家又陷入了一片安靜中。歐陽看著父女兩都不出聲，慈母的身份讓她主動站出來發(fā)話?！皨脙?，你現(xiàn)在還年輕，也沒有什么工作經(jīng)驗。出去找工作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不要被被人騙了或者囚禁起來了。據(jù)說現(xiàn)在的傳銷很是猖狂，一但進去，手機被沒收，想找人救你都找不著。”歐陽甚是擔心白嬅著急找工作而上當受騙，字字句句，都難免透露出一個老母親擔心但難以阻止的心情。白嬅自然知道歐陽的擔心，于是做到歐陽身邊，跟歐陽和不出聲的白叔做了個強有力的心里建設。她娓娓道來：“爸，媽，不用擔心。工作我已經(jīng)找好了，是我以前初一的班主任幫我找的，是幫她朋友做一個小助理，簡單來說就是遞遞茶水，接待一下到店里買東西的客人，一天工作8小時，包吃住，暑假結束后拿到的工資夠我交一年的一本學費了。這么劃算又安全的事，是因為您女兒優(yōu)秀才有機會的呢?！卑讒谜f笑著，兩老的心也定了下來?！俺跻坏陌嘀魅?？那老師是挺好的。你到人家朋友店里上班，就多多積極干活，少些跟人嚼舌根。要知道禍從口出。知道不？”“爸，我忽然發(fā)現(xiàn)您好有眼光，怎么就能娶著我媽這么一個漂亮又勤勞，還能出口成章的好女人呢？”剛剛還在擔心的歐陽這下平靜下來。躺在病床上的白叔也沒那么激動了。一家三口開起了日常的玩笑，其樂融融的氣氛，溫暖著這個冷冰冰的病房。
“嬅兒，如果你真想出去工作那就去吧。年輕的時候比別人多走一步總是好的。也好在你出社會之前能先認識認識這個社會。服務行業(yè)一定會見到形形色色的人，就當是增長一下見識也是好的。”未發(fā)一話的白叔終于按耐不住來了句總結性的話。面對突然發(fā)話的白叔，白嬅堅定地點了點頭。“爸，您一定一定要陪我等通知書呢。我們說好的，要去BJ?！卑资鍥]有出聲，只是眨了眨疲乏的雙眼。
“嬅兒，你爸可能是累了，看著就沒什么精神，你先回家準備準備打工要用的行李，不要再丟三落四的?，F(xiàn)在我不在家里，你要是落下了什么東西，我也抽不開身給你送過去?！睔W陽又開啟了老母親的關心模式?！爸懒?，媽。那，我先回家囖?！薄昂茫グ?。”
白嬅轉過身，眼淚就開始忍不住地流起來。剛才強裝的堅強在轉身的一刻立刻被瓦解。成長的陣痛，讓人們終將把笑臉留給別人，把心酸留給自己。任由它腐蝕，滋長，蔓延……
一切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