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那顆半尺高的青澀銀杏樹，染黃了此刻秋季高邈天空下的半個院子，呼納著下午四點多鐘的清秋陽光，比銀杏樹更久遠的青花瓷細長甕壇穩(wěn)穩(wěn)放在在樹下淺白石桌上。
“這一顆又一顆心樣的影子啊，”坐在石桌前鶴發(fā)童顏的婆婆，笑瞇著眼睛抬起頭，驅(qū)趕搗亂的花貓一樣，輕微移動一下石桌上的刺繡，感嘆道：“晃得我眼睛更花了?！?p> 甕壇上荷葉形潔白精巧的壇蓋盛接著穿梭銀杏枝葉的斑駁光線。
此刻，這一切變成安靜的畫面呈現(xiàn)在別處虛空的影像中，一雙明亮的眼眸緊盯著影像中的甕壇，雙眸里涌動著想要揭開謎底的強烈渴望，似曾相識的感受恍然喚醒仿佛重復了多次層層又疊疊的記憶碎片，記憶碎片中是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層層又疊疊的模糊身影，身影兩側(cè)有羽翅悄然生出，慢慢舒展……
“奶奶！奶奶！”
”姥姥！姥姥！”
“有警報！”
童稚的男孩女孩聲音，伴著聲音里的喘氣和“咚咚”跑跳聲由遠及近，小孫子和小孫女微紅臉頰上若隱若現(xiàn)的頑皮笑意代表的詭計在飽經(jīng)世的婆婆眼里，無所遁形，一方保守同謀秘密另一方洞悉秘密后卻佯裝不知的默契，如血脈的繼承，不著痕跡卻毋容置疑。
“是嗎？”婆婆笑瞇著眼睛，撤掉“免打擾”的信號屏蔽空間保護，虛空中呈現(xiàn)出清晰的畫面。
小孫子和小孫女一左一右圍在婆婆身邊，手扶著石桌邊歡樂地蹦跳。
“奶奶，看，厄瓜多爾的玫瑰園出了問題。”小孫子停下調(diào)皮，昂起頭，用手指指著影像中的警報位置。
畫面上，一副綠色陸地藍色海洋相互交融的影像在石桌周圍的虛空中鋪開，“基地溫度過高！”的文字在畫面上飄來蕩去，閃爍的紅色警戒燈如炙熱的火炭炙烤著心中無形的焦慮，耳畔的“嘟-嘟-嘟”警報聲仿佛灼燒的朵朵玫瑰發(fā)出的呼救。
“這不像玩笑了哦，”婆婆還是擔心起來，“你爺爺不會舍得‘零警報’的光輝記錄被抹黑的?！?p> “姥姥，你好像沒有擔心過姥爺會不見？”四歲左右的古靈精怪小外孫女歪著頭瞇著眼睛“審問”姥姥。
屏著氣等待婆婆回答的不只是兩個頑皮的孩子。
“擔心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小孩子?！眱?nèi)心開始半信半疑這場“鬧劇”的婆婆有口無心地回答，一邊焦急地關注畫面，等待新的提示信息，快速地思考怎么處理這突襲般的警報。
“奶奶，你知道的，爺爺早上就不見了?！绷鶜q左右的小孫子聲音里有幾分“哽咽”。
婆婆心中油然而生的疼愛和莫名的擔憂仿佛加速融化著她半信半疑的“鬧劇”猜想。
“而且姥爺還是因為姥姥才不見的，好像你們爭論中提到了什么‘折返’‘金星入廟’?！毙O女若有所思一知半解地邊回憶邊說。
忽然另外一種頻率的“嘀——嘀——嘀”的警報聲混入先前持續(xù)不斷的低聲警報，藍綠交融畫面迅速縮小到一角，被清泉環(huán)繞井然有序的山頂庭院俯視圖清晰顯現(xiàn)，高大楓樹的紅色和茂盛銀杏樹的金黃色承載著主體色調(diào)，四季常青的灌木和植被如同油墨未干，各色各形的花點綴其間，婆婆和兩個孩子的影像和實時情景同步——在晃動的光線里肅然驚住，紅色的警報燈在庭院中此起彼伏地閃爍！
“風雨樹正在遭受蚜蟲侵害！”
“木樨花嚴重缺水！”
“洛月松出現(xiàn)枯葉病！”
“橢蕾蘭不明原因花蕾凋零！”
“不對，你爺爺我們這么多年都沒有實現(xiàn)橢蕾蘭花花期的更改啊?！北痪瘓舐暫退械摹柏摹贝驌舻眯幕乓鈦y的婆婆仍然保留著“鬧劇”的警惕。
瞬間，所有的警報聲停止，所有的“噩耗”消失，旋律悠揚的音樂聲中石桌像冰淇淋上的奶油一樣迅速融化，老婆婆馬上把甕壇和刺繡一起攔抱在懷里。
鵝黃色的玫瑰和淡青色的洋牡丹間雜著淺橙色星滿天的花壇取代了原來的石桌。
沒來得及老婆婆驚訝地開口，“哈哈哈，恭喜你，找出了Bug，”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不過石桌被設計過都不知道。”
一朵朵吐納著薄薄煙霧的淡紫色的睡蓮幻影在銀杏樹下游弋。
“爺爺！爺爺！‘’
“姥爺！姥爺！”
兩個孩子蹦跳著歡呼。
“紀念日快樂！”精神矍鑠的老人順手摘下一朵鵝黃色玫瑰，微笑著遞過來，“我們相識整整四十周年了！”他滄桑的聲音里飽含平靜的幸福。
“雖然我們一天天老去，日子卻每天都是新的?！崩掀牌诺难凵穹褐沛兜募訙I光，“喏，太陽落山還不見人，就永遠不會送給你了?！崩掀牌虐亚嗷ù僧Y壇鄭重地遞過去。
老人抬起手，這種想要打開青花瓷甕壇的強烈渴望，仿佛是夢里或者記憶里，或者記憶里的夢里亦或是夢里的記憶里，這無數(shù)次交疊又重復的強烈渴望，讓老人有些雙手顫抖，他無比謹慎心存擔憂質(zhì)疑又暗自祝禱混雜的夢和記憶改變它們未來那命定般的唯一去向，然而他那被復雜心緒所累的雙手剛剛觸到甕壇的一剎那，秋風四起，甕壇和金色的銀杏葉一起飛旋而去。
兩位老人包括兩個孩子都驚訝地怔在原地。
老人多次被相似的遺憾和惋惜啃噬的心似乎再也不能承受同樣痛苦一般，在身體內(nèi)猛然下墜，幾分沉重地下墜，渾身緊張……
睜開眼，一扇扇尖頂輪廓修長的窗拼合成一個巨大的窗，大窗外是黎明前的幽暗，朦朧中高大樹木在微弱光線下顯現(xiàn)出模糊的暗影，床上的人起身下床，男子輪廓的身影在窗前站定，一個夢，一個轉(zhuǎn)瞬間消失得抓不到清晰蹤跡的夢，一個只有在夢境中才被記起的夢境和記憶重疊交織的夢。
難道是自己的大腦又在預言著什么？男子默然一笑。
突然，窗外來了一只飛鳥，用力撲閃著翅膀，有節(jié)奏地擊打著窗戶，接著轉(zhuǎn)過身在空中扇翅保持平衡卻不前行，頻頻回頭卻努力定在原處，明顯的引路意圖使得男子走向右邊的寬大木門，翩然而出。
豆大的雨滴毫無征兆般伴隨著勁風驟然落下，彎曲的石鋪小徑邊高大樹木低矮闊葉植物在幽暗中嘩嘩作響，淋濕翅膀的飛鳥幾分滯凝地扇動著雙翼，男子的腳步也在雨中也略顯踉蹌。
是否該跟隨一只飛鳥似是而非指引的質(zhì)疑瞬間煙消云散，因為似乎在他清醒和夢境中無數(shù)次尋找的尖頂建筑赫然出現(xiàn)在雨霧中，雖然建筑飛檐尖角上的鈴鐺在風雨中翻飛作響，尖頂建筑窗口透出來的橘黃色溫暖燈光在風雨中卻顯得異常堅毅。
飛鳥那粗壯有力的啄依次銜住門上停在不同位置的指針慢慢旋轉(zhuǎn)，四個形狀怪異的指針組成了一只振翅欲飛的黑色飛鳥，兩扇門徐徐向兩邊自動開啟，仿佛有不知名的引力在無聲而有力地吸引，門后預料中的封閉空間被寬敞無比悠遠得望不到邊際的澄凈星空取代，星空下是一望無垠變換無形的低淺稀薄云霧。
男子向門內(nèi)跨進一步，仿佛把黑夜踩在了腳下。幽暗的夜空上下融為一體，腳步所落之處是被云霧遮擋卻因為散發(fā)淡藍色光芒而模糊可辨的圓形光盤，圓形光盤從中心向邊緣顏色逐漸淺淡，云霧遮擋中時隱時現(xiàn)著各種大小的圓形光盤，曲折沒有規(guī)則的銀光閃閃的小徑在圓形光盤間穿梭，一個更遼闊畫卷般的世界在云霧下確信無疑地隱藏著。
是無盡的星系。
“這都是萬力平衡的結(jié)果。”
“萬力平衡？”，男子循著聲音向前看，云霧中出現(xiàn)一位手持海藍色燈籠的白衣老人，他明亮的眼神和燈籠里的銀色亮光交相輝映，白發(fā)銀須和他的白衣融為一體，雪白長衣仿佛有凝固思緒和疑慮的魔力，落地無聲的腳步裹攜奇異系住沉默，忽然而至的似曾相識消弭語言引發(fā)記憶中的搜尋。
“隨我來?！钡统恋穆曇粼诨仨懀路鹫麄€幽暗蒼穹的召喚。
白須銀發(fā)老人行經(jīng)處，所有的云霧在他身后消失，被遮住的墨藍色圓盤和銀色閃閃的曲折小徑都變得清晰明亮，老人晃晃悠悠的海藍色燈籠里載著一輪纖細的新月，和遙遠星海下冉冉而現(xiàn)的新月一致無二，晃悠地重疊在他眼前的兩輪彎月，隱約間變成了一對淺笑的雙眸，那對雙眸仿佛永遠嵌在遮著鵝黃色面紗的臉龐上，仿佛永遠閃爍在那個突然變得金碧輝煌的宮殿里，也仿佛永遠跟隨著主人的倩影在姹紫嫣紅的花園小徑上婀娜前行……
男子心藏緬懷，前行在閃閃發(fā)光的小徑上，額爾斯星球，是的，他要前往的是額爾斯星球，那位女子的星球……
在遙遠得無法看見聽見的未知地方，有女子的身影在月下修剪一株花枝婆娑的樹……
附圖：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