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軒最后沒有乘船離開。
他說他想親自教下淼淼這首詩,教她寫這首詩,教她這首詩的意思,我自然是開心的,這樣一來二去也過了一周了,我估摸著就算再傻的姑娘也總該學(xué)會了,便去張子軒家中找了他,想問問他什么時候走,我也好送上一送來表達我突然又成一筆交易的感恩之情。
進去便看到淼淼坐在書桌前,張子軒站在他身后環(huán)住她,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的教她寫字,“你這些字有些寫的倒是熟練了,可是起勢和收筆完全不對,之后你寫的時候都得注意一下,切莫圖快,總得要慢慢來才能改掉你之前那么多年的壞習(xí)慣”。我聽到淼淼脆生生的應(yīng)了句好,然后才敲了敲已經(jīng)打開的門。
“姑娘來了?”,見我來了,張子軒便站了起來向我施了一禮,我抱拳回應(yīng)。淼淼將手中的筆隨處一放,便跑過來牽著我給我看她新寫的字,是《桃夭》,終于這兩人還是把這首詩一起寫出來了,我有些欣慰,但也有些好奇,“淼淼,你為什么這么想學(xué)這首詩呢”。
她眼珠子一轉(zhuǎn),好像想了一下才想起來,“我幼年放羊的時候遇見一位老人家,他和我說中原有一種花叫桃花,每逢春天樹上便長出大片大片的桃花,很是好看。他還教我念第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但是他只是路過的,所以也沒能和我說多幾句,我問他叫什么,他說在中原,教人念書的都是先生,讓我喊他先生便好”。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看了張子軒一眼,“我以為先生都是像那位老人家一樣,頭發(fā)白了,胡子也白了,也沒想到中原還有這樣好看的先生”。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說話直白,看那張子軒耳朵都紅了,我不禁有點幸災(zāi)樂禍,“我的小羊總愛往林子跑,我看著沒什么問題也就陪著它跑了,它在一旁吃草,我便在樹上學(xué)著寫字,這一來二去,便遇到子軒了”。
我挪愉的看了張子軒一眼,捂著嘴笑了一聲,他扭過頭咳了一聲,“淼淼,你先將今日寫好的字放好,我同姑娘說會話”。待淼淼離開,張子軒才繼續(xù)說話,“讓姑娘見笑了”,我強忍著戲弄他的心,想起正事才問道“也一直忘記問你們了,你們什么時候入輪回啊,我好送送你們啊”。
他回頭看了看里屋的淼淼,只見她在書架子前翻來翻去的,看了一會才扭過頭繼續(xù)和我說道“關(guān)于此事,張某一直就想找姑娘說,只是有些抱歉不知道從何說起”。
“什么?”
“這幾日我在教淼淼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對詩詞實在感興趣的很,只是因為地處蠻族,所以所學(xué)有甚,我們昔日的約定都未完成,便做出了新的約定,我會將畢生所學(xué)都教給她,不只《桃夭》,而是《詩經(jīng)》的全部,還有唐詩宋詞,四書五經(jīng),她想學(xué)什么,我就教什么,我無法再帶她重游人間,但至少我會讓她在詩詞中識得這天下萬物”。
“那……那……你們……不走了?”。我一下子有些慌了。
“不是不走,只是晚些才走,這一入輪回我們還是否能再見都是未知數(shù),不如在這里,完成我們約定之事,但姑娘放心,我們的魂元在離去后,仍然歸姑娘的”。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唐詩宋詞四書五經(jīng),這書呆子所有的學(xué)識,淼淼學(xué)完得多久啊,我試探性的問道“那不知以張公子之見,那個,淼淼學(xué)完大概要……”。他摸了摸下巴像是陷入了思考,突然笑了一下“她很聰明,我覺得學(xué)個十年應(yīng)該也差不多了”。
“十???年?。。?!”我沒忍住驚叫出聲,“張公子這和我們之前的交易內(nèi)容不同啊”。
“可是我只記得與姑娘約的是將魂元交由姑娘,而沒有約定交由的時間啊”,他兩手一攤,好像有些無辜,萬萬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只會讀書的書呆子,居然在這里坑了我一把,本以為突然天降餡餅?zāi)昧藘蓚€魂元,沒想到到最后居然一個都撈不著,十年?我都能輪回重新長成個美人了還等你。
吃了個啞巴虧,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淼淼興沖沖的從后院跑了出來,也沒看出我們之間有些不歡的氣氛,她手里握著一支桃花枝,“子軒,子軒你看,你以前種的樹開花了,這就是桃花嗎?你們中原那種好看的花嗎?”,她興奮的揮著桃枝,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書桌上的花瓶里。張子軒走了過去,在桃枝上捻了一朵桃花,別在她的發(fā)間,輕聲說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兩人明顯沒有挽留我的意思,我灰溜溜的從張子軒家中離開了,一下子也沒什么事情了便盲目的走著,今日有些小雨,路上的人有人匆匆行走急著躲雨,也有人像我一樣仍然緩慢行走,走到橋邊的時候,看到書官大人,撐著油紙傘站在橋上背對著我,看向的便是人間那處的方向,不知為什么,看上去有些孤單。
我偷偷摸摸的走了過去拍了他一下,然后擠進傘中,他扭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卻將傘向我這邊傾斜了一點。“書官大人,張子軒太可惡了,我被他擺了一道,他說魂元給我起碼得十年后,十年?。∧沁@筆交易不就形同失敗了嗎?”,我和他抱怨了一通,他卻沒有回應(yīng)我半句話,眼睛還是看向人間那邊。
“書官大人,你怎么都不安慰我下,那日喝酒的時候你可好說話了”,我有些氣餒癟了癟嘴,他才終于應(yīng)了我的話,“可你并沒有向那日那么難過不是嗎?你只是生氣,并非難過,而且與其不明不白拿了這兩人的魂元,你可能更愿意這個結(jié)局”。
“切,說的你很懂我一樣”。好像心事有點被說中的感覺,我心虛地反駁他。
“更何況”他頓了頓“也沒說這筆交易失敗,誰知道你十年后收齊其它十個魂元沒有”。
他果然還是不說話時比較好。突然想到了點什么,便和書官大人說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張子軒,淼淼是因為長大后,想去中原的路上發(fā)生了意外才身亡的”。
“嗯”他只應(yīng)了一聲,便沒有再和我繼續(xù)交談了,我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和他并肩而立,看著這江流奔騰不息。
“書官大人,為我起個名字吧”。
“嗯?”他帶著疑問的口氣,扭頭看了我一眼,“萬一哪天我丟了,你找我找不到,總不能像張子軒一樣,連人家姑娘名字都不知道吧。我什么都記不得了,今日不知可否沾點大人的福分,獲個名字”。我目光如炬的看著他,他又扭頭重新看向遠處,好像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已經(jīng)做好準備,如果下一刻他起了個亂七八糟的名字,我一定會揍他!
“雪”。
“?什么”,好像沒有意料中的場景發(fā)生,他難得的認真讓我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話。
“翻閱典冊,這數(shù)十年誤入這個地方的人越來越多,無非是人間,王侯將相,你爭我奪,戰(zhàn)火不斷,為了一己之利草芥人命,可最終受苦的卻還是百姓,所以不甘不舍,讓更多的人來到了這里,可來這里易想離開卻難”。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凈,你來的突然,而我總覺得你能改變這些事,雪總能把這些骯臟的都蓋起來吧”。
他說完便不再說話,我側(cè)目看了看他,才發(fā)現(xiàn)他一邊的肩膀已經(jīng)濕透了,而我完完全全被遮在傘下,他的身上有些許涼意,我總想打破這份涼意,打破他這副好像離人與千里之外的模樣,我拉了拉他的手,他的手還是暖的,“那我和書官大人約定,我會盡力去改變這一切的,答應(yīng)你的事情,我都會做到的”。
他目光深沉的看著我,我有些緊張的收回了手,他嘴角一彎,“好,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了,我們先回去吧”,我高興的應(yīng)了一句,他撐著傘,我和他一同走著,雨越下越大,有些影響了視線,路看的也不太清,可這又何妨,我總會和他一起找到回去的路的。
“對了,雪”。
“在的,書官大人”,他突然喊了我的新名字我有些期待的聽他想說什么。
“不是說回人間的時候順便賠我兩本書嗎?書呢”。他狡黠的說道。
“……”
算了,這回去的路我一個人也能走的瀟瀟灑灑的,這哪里是絕世獨立的書官大人,分明就是只狡黠的老狐貍。
忻辭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凈”出自《紅樓夢·第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