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郝婆家回來,夏綠如整個人就厭厭的,躺床上盯著天花板,不知道想些什么,連夏明峰叫她吃飯都沒反應(yīng)。夏明峰摸了摸她的額頭,不無擔心地問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夏綠如側(cè)過身來,一臉迷離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半晌說道:“爸,你愛媽媽么?”夏明峰聽了一愣,說:“怎么突然問這個?”夏綠如回過身去,幽幽地嘆了口氣,說:“沒什么,我隨口問問的?!辈恢肋^了多長時間,夏明峰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那個時代,愛情是奢侈品。能遇上你媽,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那時候,我就是個窮小子,什么都沒有,你媽嫁給我吃了不少苦?!?p> “真沒看出來?!?p> 夏明峰笑了起來,拍拍女兒的臉,拉她起來:“別躺床上胡思亂想了,先吃飯,吃完飯我?guī)闳ノ腋銒屨J識的地方走走。”夏綠如一聽來了興致,匆匆扒了兩口飯,就拖著夏明峰出門。兩人騎著電瓶車去了十里外的一個小鄉(xiāng)鎮(zhèn),再拐過七八條小巷后,來到了一座涂得五顏六色的幼兒園門口。夏綠如困惑地看著父親,“你和媽媽在這里認識的?”
夏明峰指著操場上放滑滑梯的位置,說:“這里以前是小學,那個位置原本是老師辦公室,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見到你媽媽。我還記得她那天穿一條白底碎花裙子,剪了一個學生頭,有些怯生生地在辦公室門口往里探頭探腦的,我就走過去問她找誰,她說自己是新來的老師,找校長?!?p> “那你跟媽媽是一見鐘情?”
夏明峰笑著搖搖頭:“你媽說當時整個辦公室,就數(shù)我最寒酸,連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所以后來她就拿了幾件你舅舅的衣服給我,我想一開始她是同情我?!毕木G如撇撇嘴,“媽媽定是瞧上你了才這樣,我可沒見她同情過其他人?!毕拿鞣逵行┮馕渡铋L地看看她,“你不知道吧,你在這方面隨你媽媽。我還記得有次她帶你去外婆家過暑假,回來跟我說她最好的朋友沒了,你很可憐她的兒子,一定要陪著他上山,還跟著他一起進了墳?zāi)?,你還記得不?”
夏綠如一下子紅了眼,別過頭去,假裝看風景。
“你媽那時候很單純,”夏明峰陷入回憶中,“我也問她怎么就看上我了,她說覺得我人好,對學生有耐心。那時候,我的心情,可以用‘受寵若驚’四個字來形容?!?p> “你有想過要離開媽媽么?”夏綠如忽然轉(zhuǎn)過頭來問道,“比如她做了讓你傷心的事,你有沒有想過離開她,再也不見她?”夏明峰這才發(fā)現(xiàn)女兒滿臉是淚,他忙掏出手絹給她擦眼淚,一邊自責地說:“我不該拉你出來的。天太冷了,我們回去吧?!毕木G如擦干眼淚,勉強朝父親擠出一個笑容,說:“我沒事,只是想起自己小時候挺傻的。”頓了頓又說:“可是我真想回到那個時候,如果一切可以重來的話……”
夏明峰愛憐地看著她,安慰道:“你這次回來,爸爸看出來你很不開心。爸爸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你不肯說,我也不問。爸爸只是希望你凡事往前看,沒有過不去的坎,人生本就由悲歡喜樂組成,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都應(yīng)該勇敢的面對它。如果是感情上的事,那就別管對錯,選自己不會后悔的方式處理,有時候痛是成長必須承受的。”
夏綠如將手絹疊好,放回父親的口袋,挽起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說:“我們回家吧,天真的挺冷的?!眱扇嘶氐郊遥贿M門就被葉艷秋劈頭蓋臉一頓罵:“你們跑哪兒去了?手機也不帶,再不回來,我都要報警了!”父女倆對視了一眼,呵呵笑了起來,倒讓葉艷秋摸不著頭腦,罵罵咧咧了兩句,出門玩去了。
夏綠如春節(jié)后回公司上班,許朗瑜和周承瑤都沒來,她自然心情低落一整天。下班后她去醫(yī)院找金文杰,將他家里讓她幫忙帶的東西交給他。金文杰收了東西顧不上說話就要走。夏綠如問他怎么這么忙,他說:“許向輝快不行了,他不肯在重癥監(jiān)護室住,堅持要出來,我正給他辦手續(xù)呢?!毕木G如忙跑去重癥監(jiān)護室門口,發(fā)現(xiàn)那里圍了一大群人,周承瑤也在,看到夏綠如只說了一句:“你也來了?”
夏綠如點點頭,問她:“許總呢?”
“回家了,”周承瑤說,“叔叔說想見伯父最后一面。”
夏綠如又看了看外面的一堆人,問她:“怎么這么多人?”
“都聽得消息,趕來見最后一面。”
夏綠如的心也跟著沉重起來,當周承瑤問她要不要進去的時候,她說:“叔叔不喜歡看到我?!?p> “為什么?你不是說……”
“他也不喜歡許琰跟我在一起,這事說來話長,我以后有機會再跟你說?!?p> 周承瑤就沒再問什么。
一個小時后,許向輝從重癥病房出來,安排住進原來的病房,來探望的人也陸續(xù)離去,剩幾個至親照料他。許向慈用熱毛巾給他擦身子,想減輕他的痛苦,他朝她擺擺手說不用了。她又問想吃什么,他還是搖搖頭,嘴一張一合地聽不清楚說什么。許向慈湊到他嘴邊聽了許久,費了很大的勁才聽清楚,他說的是:“許琰回來了嗎?”許向慈轉(zhuǎn)過身擦了擦眼淚,一旁的楊瑋上前湊到他耳邊喊道:“許琰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了,他讓你一定等他回來?!痹S向輝神情有些激動,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個“好”字。徐向慈拉著兒子到了門外:“你這不是騙他嗎?我們到哪里找許琰給他?”楊瑋笑道:“朗瑜跟他不是長得一模一樣嗎?實在不行讓他假扮一下不就行了?”
“可是你大舅要是知道了……”
“我們不告訴他就好了,再說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樣?最多把朗瑜罵一頓,再說他本來就是小舅的……”
徐向慈忙制止他往下說,“好了好了,就你聰明。朗瑜呢?怎么半天沒見他?”
“他回去找大舅了。”
徐向慈就嘆氣道:“這兄弟倆怎么成了仇人一樣?!?p> 許朗瑜直接到許向陽的書房找他,進門就說:“叔叔快不行了,想見你一面?!痹S向陽過了好一會才把頭從文件里抬起來,說:“我跟他沒什么要說的?!痹S朗瑜一臉悲傷,攥著拳頭拼命忍著自己的情緒,低聲懇求道:“他不肯待在重癥室,醫(yī)生說出來的話熬不過明天晚上?!痹S向陽身軀猛地一震,沉默許久說:“你讓楊瑋備車。”
“他在醫(yī)院,我送你過去?!?p> 說著幫他拿了外套,跟在他后面出門。殷素梅這時也迎了上來,問他們要去哪里。“公司有點事,我們?nèi)ヌ幚硐隆!痹S向陽這樣跟妻子說,“你在家好好休息?!鞭D(zhuǎn)頭又囑咐阿姨:“推夫人進去睡覺吧,不用等我們回來。”兩人離去后,殷素梅憤憤地對阿姨說:“他什么都瞞著我!?!?p> 許向陽趕到醫(yī)院時,許向輝已經(jīng)陷入半昏迷的狀態(tài),許向慈則一見到他就抽噎起來。許向陽拍拍她的肩膀,說:“辛苦了?!痹S向陽在病床前坐下,楊瑋招呼其他人出去,最后拉著許朗瑜出門?!白屗麄冋f會話,我們不要妨礙他們?!贬t(yī)生打了一針強心劑之后,許向輝慢悠悠地醒了過來,看到許向陽,愣了許久,說了一句:“你也老了?!?p> 許向陽見弟弟這副模樣,心里更是不好受,偏又強撐著笑道:“我比你大六歲,怎么能不老?”許向輝就笑了起來,扯得渾身又是一陣疼。
“你總算愿意來見我?!?p> “有什么話你就說吧?!?p> “我們倆之前的種種恩怨,我死后你也就忘了吧!還有就是……”
說著就大口的喘氣,許向陽忙拍他的背。
“許琰他……”許向輝好不容易吐出這幾個字,“他現(xiàn)在過得好嗎?”
“很好,你不用擔心他?!?p> “那……那就好,這孩子恨我,不……不像朗瑜……你把朗瑜教得很好,我……我很高……高興……”
許向陽沒說話。
“有……有個事……我……我一直沒告訴你?!?p> “什么事?”
“許……許琰他……他和……和葉家的外孫女……別……別讓他們倆……見面。”
許向陽皺起了眉頭:“哪個葉家的外孫女?”
“葉……葉仲勛?!?p> 許向陽恍然大悟,回道:“你找我就為了這個?”
“還……還有朗瑜……他……他和……和葉家的孫女有……有來往,你……你知道嗎?”
“朗瑜和葉冬青的女兒?什么時候的事?”
“他……他上次來看……看我……我是擔心……他們兩個……”
許向陽一臉嚴肅:“這事你不用操心,我早有安排?!?p> “我……我知道,周……承瑤那……那孩子我見過,很……很喜歡,她和朗瑜……相配……只……可惜我……我看不到……他們……”
“朗瑜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他現(xiàn)在事業(yè)為先,等他有一定成績了,我會安排他們結(jié)婚的。你把心放肚子里吧。”
許向輝這才露出笑臉?!澳?,那我就放心了?!彼f,“我……我可以安心……見……見李蘭了?!痹S向陽幫他掖了掖被子,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痹S向輝又沖他笑笑,臉瘦得只剩下褶子,許向陽看了也不禁難過地別過頭去。他走出病房后對許朗瑜說:“你跟我過來?!眱扇苏伊艘粋€僻靜的地方。許向陽問他:“我聽說你在跟葉仲勛的孫女交往?”許朗瑜回道:“叔叔告訴你的?”
“你別問誰說的,你只要回答我是不是?”
“沒那回事,”許朗瑜說,“我和她就是認識的關(guān)系。”
“沒有最好,”許向陽正色道,“別怪我沒提醒你,葉家的不管是孫女還是外孫女,我都不會同意的,門都沒有?!?p> 許朗瑜一臉無語,他沒想到許向輝和許向陽見面后竟然跟他說這個。他甚至后悔把許向陽找來見這一面。許向陽離開的時候說:“你這兩天就呆在這里吧,好好陪陪他,有情況給我打電話。”許朗瑜點點頭,送他到樓下,楊瑋已經(jīng)在車邊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