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花落
事發(fā)第二日,寧無怨被問斬,第三日,寧家誅九族,第四日,和貴人被褫奪封號,貶為答應(yīng)。
寧無怨問斬那日,寧答應(yīng)就已經(jīng)快要哭瞎了眼,后來誅九族,整個人更是撐不過去,兩眼一黑當(dāng)場暈倒過去,大病了一個月。
駱席初再見她時,她虛弱的躺在榻上,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活力了,死氣沉沉,看不到一點生的希望。
“你來了?!?p> 她輕聲說著,眼光也不落到駱席初身上,只是直勾勾的望著屋頂。
駱席初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坐了下來。
“姐姐,對不起?!?p> 寧答應(yīng)眼角濕潤,表情無悲無喜,就這么一直看著屋頂。
“你沒什么對不起的,事到如今我才明白,都是我爹爹咎由自取罷了?!?p> “寧檸姐,我自小沒有了母親,但我有一個好父親,從今往后,我的爹爹就是你的爹爹,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寧檸姐,我們在,你別怕?!?p> 寧檸蒼白的笑了一下,即使是在笑,她的臉龐還是那樣毫無聲息。
“初兒,現(xiàn)在說這些有用嗎?”
“寧檸姐,我真的很想保護(hù)你?!?p> “不需要,”她轉(zhuǎn)過頭看著駱席初輕聲道:“我最想要的保護(hù),就是能保住我爹爹的性命,就算不能保住他,也只求能放過我的家族,就算是留下一兩個也好?!?p> “我…”“初兒你一輩子也體會不到我現(xiàn)在的感受,好像萬蟲噬心,密密麻麻的痛癢,慢慢的,這種感覺就會蔓延到整個身體的各個角落,疼到暈厥,疼到痛喊,疼到生不如死!”
最后這句話,寧答應(yīng)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來的。
“你能感受到什么?你知道你的父親被自己夫君問斬自己無能為力而且連他最后一面都見不到是什么樣的感受嗎?你能想象到當(dāng)你哭得天昏地暗支撐不住暈了過去醒來時聽到的是被誅九族,連一個年幼的孩子甚至一個襁褓里的嬰兒都沒逃過有多絕望嗎?”
哭著說著,她卻笑起來了,笑得如此凄慘,如此悲涼,笑得人脊梁骨發(fā)涼。
“初兒,這到底是什么樣的世道,才過了四日,四日啊,我所有的親人在短短四日之內(nèi)全都與我天人永隔了,還在這痛苦世道掙扎著的,只剩我一人了,就好像這全天下,就只有我一個人姓寧了!”
駱席初哭得滿臉淚水,雙膝跪在她的床邊握緊她冰冷的手努力傳給她一絲溫度。
“我知道,我永遠(yuǎn)無法體會你現(xiàn)在的疼痛,我也知道你可能這輩子都無法走出來了,但寧檸姐,我希望你能記得,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你還是有我這個妹妹的,我是你的家人,求你了,你一定不能放棄。”
寧答應(yīng)轉(zhuǎn)頭看向屋頂,將自己剛剛溫暖了一點點的手抽出平放在小腹上。
在這炎暑里,她整個人就像掉進(jìn)冰窟凍了三天三夜一般冰冷,冷得她發(fā)抖、害怕。
沒有人,能夠再次溫暖起她。
“初兒,你知道嗎,我真的很羨慕你,我羨慕你從小無拘無束,你爹爹把你保護(hù)得很好,讓你可以無憂無慮的長大,活潑,快樂,長大后,你很有自信,有勇氣,總是會為自己想要的喜歡的奮不顧身去爭取,即使結(jié)局不圓滿,至少你曾經(jīng)是快樂的?!?p> “不像我,從小被規(guī)矩禮節(jié)束縛著,若有一丁點讓爹爹不滿意,輕則痛罵兩句,重則板子伺候,二掌寬的板子你見過嗎?可能聽也沒聽過吧,呵呵,那板子打在身上,沒一個月都起不來呢?!?p> “所以,每日被這樣管束著,我也習(xí)慣了,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好事情,把每件事都做得讓爹爹滿意,這樣才能逃過板子,后來也成為了別人眼中的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成為別家大人拿回去教訓(xùn)孩子的榜樣?!?p> “小時候想著,以后長大了,嫁個好人家,夫君一定會很疼愛我,到那時,我就可以脫離這個地獄了,可我做夢都沒想過,我的父親最后還讓我發(fā)揮了一點作用,把我騙進(jìn)宮,和眾多女子共享一個夫君,為了爭寵斗得頭破血流,每一步都得謹(jǐn)慎,若是踏錯了,底下就是萬丈深淵。”
駱席初心頭墜著個大石頭,壓得她疼痛,沉重,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初兒,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么我爹這樣對我我還會這樣難過,誒!”
她嘆了一口氣,眼睛落在窗外,一只小鳥落在窗頭,有人經(jīng)過,小鳥便被驚得飛走了。
她看著那小鳥,眼中突然有了一道光。
“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爹?!?p> 駱席初抬起紅紅的眼眶淚眼婆娑的對她說道:“姐姐,以后我爹就是你爹,這句話我永遠(yuǎn)不會收回,也永遠(yuǎn)不會變,姐姐,你讓我陪在你身邊好不好,我們一起走剩下的路。”
寧答應(yīng)將手覆在駱席初的手上,那雙眼睛里有迷茫、絕望、堅定,百感交集。
“初兒,我真的祝愿你不要被這世事所污染,你是落入凡塵的仙子,不應(yīng)該受這人間的苦。”
駱席初握緊她的手泣不成聲的哭著:“姐姐心善,姐姐溫柔,姐姐美麗無人能及,你才是仙女,是觀音菩薩,我以后一定把你好好供著,好吃好用的都緊著你。”
“初兒大了,就別說這些孩子話了,不過,初兒說我心善,不如說我懦弱吧,他滅了我全族,連眼皮都不眨一下,我對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他撕碎了吃掉,但現(xiàn)在呢,我連找他痛哭一頓都不敢,又談何報仇雪恨呢?”
“姐姐…”
“好了初兒,時辰不早了,你該回王府了?!?p>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待在這,一直陪著姐姐?!?p> “走吧,王爺還在等著呢,你我命運各不相同,始終不是一路人,我不用你陪,也不需要你陪?!?p> 駱席初緊緊拽住她的手不肯放開:“我需要,我需要你陪,求姐姐不要趕初兒走?!?p> 駱席初不肯放手,嘴里哭著喊著不走,寧檸將手抽了出來,背對著她說道:“初兒回去吧,我答應(yīng)你,會好好的。”
駱席初聽到她說的話,強忍住眼淚問道:“姐姐說的可是真的?”
“嗯,回去吧,我太累了?!?p> “好,那姐姐歇著,改日我再來看姐姐,姐姐可別忘了答應(yīng)初兒的話?!?p> “回去吧?!?p> 駱席初不放心的看了兩眼,才出了殿門去,沐蘇一見她兩眼哭得發(fā)腫,急忙上來安慰。
寧檸一動不動躺了一個時辰左右,估摸著駱席初已經(jīng)回府了,她才費力的起身,手里緊緊攥著一條白綾。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降成了答應(yīng),不似從前風(fēng)光,自然沒有一堆宮女奴才前擁后簇,即便是剩一兩個,也都被她差了出去。
此時這偌大的皇城之內(nèi)靜得出奇,靜得能聽見百里之外的鳥兒正歡快的嬉戲。
寧檸找了一處房梁,拿了凳子墊在腳下,拋出白綾,繞梁三圈,垂在眼前,光刺得兩眼發(fā)疼。
寧檸慢悠悠的將它折疊好,最后打了一個死死的結(jié)。
白綾套上玉頸,她的表情無比寧靜,淡然。
凳倒,房梁不住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她不掙扎,尊嚴(yán)的接受了自己的結(jié)局。
這悲哀的一生,終于可以在這個蟬鳴瓜涼的日子里,平靜的結(jié)束了。
“王爺!王妃!大事不好了!”
駱席初到了府內(nèi),已經(jīng)是黃昏了,這兩日她都沒吃什么東西,沐蘇親自下廚,給她燉了一碗雞湯補補身子。
這湯還沒喝下去,就聽得門外一聲驚呼。
“何人在此喧嘩?”沐蘇不悅道。
“王爺,王妃,寧答應(yīng)…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