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給了珍玉一百元錢做路費跟初期的花銷，珍玉堅決推辭，已經(jīng)連累姐姐太多，就算露宿街頭，也不能再要錢。室友的表妹在火車站接上珍玉，人家是有文化的人，珍玉無比尊敬跟崇拜。面試時，依然受限于文化知識，只能去車間從事最苦最累的工作。辦公室跟車間只有一墻之隔，珍玉跟著介紹人去車間看了一下工作環(huán)境，“轟鳴鳴”的機器聲音讓人頭皮發(fā)麻。廠房是六七十年代的舊屋，簡陋狹窄，窗戶猥瑣在墻壁上方，就算白天，如果不開燈，也看不見生產(chǎn)。珍玉跟在介紹人后面踏上一個破舊狹窄的焊接鐵皮樓梯，介紹人剛說完“小心碰頭！”珍玉沒有碰頭，卻莽撞的掛了一臉蜘蛛網(wǎng)，令人哭笑不得。顯然，這里的工作環(huán)境比起玩具廠差之千里，比沙發(fā)廠遜色百倍。介紹人說這是全廠條件最差的車間，其他車間都已經(jīng)現(xiàn)代化，估計明年才會抽出資金改造這座最落后的車間。
住宿條件跟沙發(fā)廠不是一個級別，男女職工宿舍都是去年新修的六層樓房，水電免費用，據(jù)說冬天還有暖氣。珍玉不知道暖氣是個什么東西，宿舍保管告訴她，就是冬天穿件襯衫也不會寒冷。宿舍一樓是職工餐廳，就餐非常方便，凡事沒有十全十美，能有這樣的工作，珍玉也知足了。在車間辦公室報完名后，她坦然的去車間倉庫領(lǐng)取適合自己身材號碼印有工廠名字的纖維布料藍(lán)色工作服，標(biāo)準(zhǔn)安全帽也是藍(lán)色，車間內(nèi)不允許穿高跟鞋，珍玉向來跟高跟鞋無緣，只有從家里帶出來的兩雙千層底花格布寬口鞋，一雙穿在腳上已經(jīng)半舊，一雙是母親新做。穿上工作服，從頭到腳儼然標(biāo)準(zhǔn)藍(lán)領(lǐng)，辦公室里的員工是白領(lǐng)，接她的會計就是白領(lǐng)階層，從事腦力勞動，薪水比藍(lán)領(lǐng)還要高，白領(lǐng)的工作對珍玉而言可望而不可及。
三班倒的制度倒跟沙發(fā)廠一樣，珍玉的工作是捆綁紙箱，然后裝車，沒有什么技術(shù)難度。五層紙板十個一捆，三層紙板二十個一捆，兩個人一組，一個抓、一個用塑料繩捆。干活的速度及兩個人配合默契的程度決定捆綁的速度，捆綁的速度決定了薪水的高低，按平方計件，多勞多得，少勞少得。跟珍玉搭伙的是一個中等身材、又黑又壯的老員工，四十多歲，人稱“黑姐”。黑姐脾氣急，手頭在車間是出了名的快，據(jù)說家境困難，迫于掙錢的壓力，練就了“一抓準(zhǔn)”的本領(lǐng)，工作如疾風(fēng)，說話如雷聲。之前跟她搭過伙的員工，就像男女相對像的笑話，沒有一個排，也有一個班了，到最后全都散伙，對方跟不上黑姐的速度，受不了黑姐的脾氣，寧愿少掙點錢，也不會跟著她遭罪。車間領(lǐng)導(dǎo)無奈，只能分給她一個新員工。
“我給你一星期的試用期”，黑姐兩手叉腰霸氣的對珍玉道，四方臉，高鼻梁、眼窩深陷在長長的睫毛之下，有點像少數(shù)民族的特征。黑皮膚極為有利的襯托出潔白如玉的牙齒，珍玉仔細(xì)審視了一番，黑姐長的并不丑，至少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黑姐也仔細(xì)的審視了新搭檔珍玉，隨即開玩笑“黑白結(jié)合、干活不累”，珍玉噗嗤一笑，從心底放松了對黑姐的畏懼。殊不知，黑姐說話算數(shù)，只允許她怠慢一星期，試用期一過，正式踏入戰(zhàn)場的日子便來臨了，此時，珍玉幾乎還沒有適應(yīng)上夜班、生物鐘顛倒的狀況。
一個班下來，珍玉累的如一攤爛泥，恨不得一頭栽在廠內(nèi)的馬路邊上歇息。黑姐拼起命來，如雷鳴閃電，沒有一絲空閑，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要掐算，如此大的勞動強度，令珍玉叫苦不迭。她自信從小上山勞作，在家洗衣做飯，沒有什么不能吃的苦，但她的體力支撐度，比起黑姐，只能算是小兒科。體力上的累，珍玉咬牙堅持，既然是計件，多勞多得，她沒有資格抱怨，讓她忍受不了的是身體上的傷害，箱紙板是由高硬度的紙板做成的。沒封邊的紙板快的像把刀子，黑姐動作快，珍玉配合的稍微慢一點，不是手被劃出血口，就是細(xì)皮嫩肉的臉龐“掛彩”，黑姐完全沉浸在機械性的工作中，壓根沒發(fā)現(xiàn)珍玉的傷，珍玉來不及擦拭冒出的鮮血，忍著鉆心的疼痛繼續(xù)工作。
珍玉激動的從車間會計手中接過厚厚的十元版鈔票，身體的勞累傾刻化為烏有，好像有一股甜滋滋清涼涼的風(fēng)掠過心頭，她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勞有所得。她跟黑姐領(lǐng)的一樣多，位居該崗位薪資之首，值班長微笑的拍拍珍玉的肩膀：“小姑娘，你是沾了黑姐的光”。
珍玉請黑姐在廠門口的小飯店搓了一頓，本來是她請客，卻被黑姐搶先結(jié)了賬。來廠一個多月了，她跟黑姐第一次敞開心扉談心，得知黑姐的家境比她想像的還要艱難十分。丈夫早期在本市一家國營酒廠上班，一次工傷，不幸摔斷了腰椎，從此臥床不起，黑姐上班時由婆婆照料，下了班，黑姐拖著疲憊的身子，不僅要照顧孩子，檢查作業(yè)，還要幫著婆婆照料丈夫，丈夫不僅癱瘓，而且沒有收入，全家人都指望著黑姐的工資過日子，處境之艱難非常人能比?！按蟾缡且驗楣艈适趧幽芰Φ模?dāng)初酒廠沒有賠償嗎？珍玉一臉詭異的問道上?！搬t(yī)藥費基本上全報銷了，但是后期的生活費，因為是臨時工，而非正式工，單位沒有義務(wù)補償。”珍玉不明白什么是臨時工？什么是正式工？但自己肯定是臨時工。
黑姐眼里閃耀著淚花，多少年了，她堅強的背后竟然面對著人世間最大的辛酸，珍玉對黑姐的敬佩之情加同情之心油然而起，也隨之落淚。黑姐擼起皺皺巴巴的上衣袖子，露出滿是傷疤的胳膊，令珍玉大驚失色。原來從事這種高強度體力勞動，受傷的不只是她喬珍玉一人，要想掙錢，就不能顧惜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