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死亡的音律

　　枯葉把小貓放在她身邊，接著又塞給希琳幾顆血葡萄，瞇著眼睛笑了笑：“破例請你吃一次?！?p>　　希琳不明所以地看著手中的紅色水果。與此同時，枯葉跨過她們面前的殺人藤，朝湖心島中央的花壇走去。

　　女精靈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不如說是她控制了聲音的流向——直到她距離花壇只剩二十步，夏月先生才注意到她的出現(xiàn)。

　　“枯葉？”他冷淡地說，“我以為你已經(jīng)走了?！?p>　　“我又回來了。”枯葉平靜地回答，“不太放心瑪爾倫?！?p>　　“她沒事，我不會傷害她的。”

　　“我看到的可不是這么回事。她腳腕上纏著的是什么？你就這么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夏月先生徹底轉(zhuǎn)過身面對她，看上去有些惱火?！八敕恋K我的復(fù)仇?！?p>　　枯葉在離他十步左右的地方駐足而立，“她是不希望你女兒繼續(xù)殺人。相信我，上面真的死了很多很多人。數(shù)數(shù)不是我的專長，但我相信死者的人數(shù)已經(jīng)超過了在秘密鎮(zhèn)壓中死去的精靈?！?p>　　“還不夠，”夏月先生說，“還需要更多……萬物之綠的使者蘇醒后，這座城市就會為人類的冷漠和殘忍付出代價。”

　　“付出代價？咱們在談?wù)摰氖且粓錾婕暗綆兹f條生命的重大災(zāi)難吧？你真的下得了手？”枯葉上前一步，“你是那樣的人嗎，夏月？”

　　“自從他們殺了我妻子之后，我就成了這樣的人?！?p>　　“你妻子的事是個悲劇，大家都不希望發(fā)展成那樣。但你別忘了，收留你們的雷納先生也死了，他還留下了一個悲傷的寡婦和三個尚未成年的孩子。難道你所說的代價也包括他們？也包括那些同情你們、幫助你們的人類？”

　　他似乎有些遲疑，“艾絲特爾會讓使者避開他們。”

　　“你確定嗎？看看那孩子，夏月，睜大眼睛看看你女兒的樣子?！笨萑~又上前了一步，“她已經(jīng)竭盡全力了，但她畢竟昨天才完成園丁的覺醒。海鷗本打算訓(xùn)練她，他說這么小的孩子想成為合格的園丁學(xué)徒，至少需要半年的系統(tǒng)性訓(xùn)練。你在逼迫她做遠(yuǎn)超出自己能力的事?！?p>　　“我在鼓勵她為自己的母親復(fù)仇！”夏月先生的表情變得有些猙獰。

　　“即便你殺死這座城市的所有人類，也不會讓她活過來?！毕Ａ照f，“她已經(jīng)死了，但你還活著，你女兒還活著?？纯此脑孪壬?，她才那么小，你真的忍心讓她手上沾染幾萬人的血？她是你親生女兒！”

　　“夠了，”他咆哮道，“你們根本就不明白！給我退后，枯葉，否則你會知道這些荊棘上的刺到底有多鋒利！”

　　枯葉抬起手，后退了一步，“好吧，我盡力了。是你逼我的。”她吸了一口氣，接著用希琳聽過的最大音量高喊道，“海鷗！”

　　長鞭般的殺人藤突然鉆出了地下湖的水面，抽向花壇中間的寶石。幾乎就在同時，花壇周圍的棕色荊棘活了過來，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結(jié)成了一道網(wǎng)。

　　殺人藤的鞭子被荊棘網(wǎng)擋下，沒能碰到種子。

　　“快吃，瑪爾倫！”枯葉朝她大喊。

　　希琳意識到女精靈說的是那些血葡萄。她把它們?nèi)M(jìn)嘴里，果肉和果汁都是酸的，嘗起來像是野草莓。

　　接著她感覺自己的耳朵開始變化。某種細(xì)碎的聲響通過耳骨直接傳進(jìn)她的腦子里，讓她手指發(fā)癢。

　　枯葉張開嘴，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嚎叫。荊棘編成的網(wǎng)在她面前分崩離析，夏月先生跪倒在地，痛苦地捂著耳朵。

　　希琳意識到自己沒受到任何影響，那幾顆葡萄暫時改變了她耳朵的構(gòu)造，提供了某種防護(hù)。她感覺自己腳腕上的殺人藤松開了纏繞的力道，是海鷗在控制嗎？

　　但她沒來得及確認(rèn)這一點，因為艾絲特爾已經(jīng)展開了反擊。一時之間，整個湖心島變成了由藤蔓、荊棘和石頭編織而成的巨幅畫卷。冰冷的湖水和數(shù)不清的鵝卵石從天而降，發(fā)出雜亂的聲響。塵土和草葉在空中旋轉(zhuǎn)著飛舞，希琳幾乎看不清花壇周圍發(fā)生了什么。

　　枯葉的第二聲嚎叫就在這時傳來，但片刻之后，叫聲戛然而止。女精靈被一團(tuán)厚實的荊棘迎面撞上，隨后飛向島外。她在空中翻了個身，但還是落進(jìn)了湖水中。

　　水中的殺人藤纏住女精靈的四肢，瞬間將她拖下了水面。

　　希琳驚恐地看著這一幕，接著意識到枯葉不會自己浮上來。她奮力掙扎，解開了纏在腳腕上的藤蔓，朝枯葉落水的方向跑去。

　　在她的身邊，落石和斷裂的植物像暴雨般落下。希琳不知道海鷗躲在什么地方，但她真心希望園丁能離這座島遠(yuǎn)一些，因為艾絲特爾似乎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她解開身上的斗篷，扯下破破爛爛的裙服，接著跳進(jìn)水中。湖水無比冰冷，聞起來有股淡淡的咸味。希琳的游泳技巧只能算是差強(qiáng)人意，而且她剛剛才恢復(fù)了一些體力，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游多遠(yuǎn)。

　　所幸她還是找到了枯葉。女精靈正在水下掙扎，試圖用一把匕首割開纏住自己的殺人藤。

　　她看到希琳，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后把匕首遞了過來。希琳接過她的武器，開始切割纏在枯葉右手腕上的藤蔓。

　　那暗綠色的植物被匕首切割時像動物一樣猛烈掙扎，希琳被迎面打中，嗆了口水，差點昏死過去。

　　但她沒有停下切割。

　　幾秒鐘后，藤蔓不再掙扎，枯葉的右手重獲自由。她從希琳手中拿走了武器，開始自己解救自己。

　　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希琳感覺自己正在下沉。雖然沒有殺人藤纏在腳上，但她已經(jīng)沒有游回水面的力氣了。她知道自己就要不行了，湖水下面的黑暗正在擁向她……

　　接著她被一雙有力的手拖上了水面。枯葉急切的聲音將她從半昏迷中喚醒，“瑪爾倫！別閉上眼睛！”

　　希琳想回答，但卻只是吐出幾口湖水。

　　她們回到了湖心島的岸邊，枯葉把她安置在一顆石頭旁邊。希琳吐著水，隨后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待在這兒，好嗎？我去處理一下那邊的小狀況，很快就回來。”枯葉替她擦了擦眼睛旁邊的水，又往她嘴里塞了顆葡萄。

　　希琳虛弱地點點頭。

　　海鷗和艾絲特爾的戰(zhàn)斗還在繼續(xù)，透過棕色和綠色的帷幕，希琳看到巨型紅寶石正在急促地閃著光。

　　更多的殺人藤被艾絲特爾奪去了控制權(quán)。雖然海鷗是個技藝嫻熟的園丁，但艾絲特爾擁有一顆強(qiáng)大的種子作為魔力之源。沒過多久，就連身為外行的希琳也看得出，海鷗的進(jìn)攻已經(jīng)很難有什么成效了。

　　湖心島再次搖晃起來。巨獸的咆哮和枯葉的嚎叫聲幾乎同時響起，很難說究竟哪一個更可怕。希琳感覺有東西在碰自己的手，低頭一看，竟然是那只小貓。

　　它用綠色的眼睛望向她，接著從嘴里吐出一個葉子的包裹。

　　是蘿葉餅。希琳用無力的手抓起一塊餅干……夏月先生是怎么說的來著？搭配特殊的漿果才會有效。她不抱希望地吞下餅干和血葡萄，祈禱這就是那種特殊的漿果。

　　一股不屬于她的力量涌了上來，好像有人在她冰冷的體內(nèi)點燃了一把火。她又吃下更多的蘿葉餅，感覺自己漸漸恢復(fù)了一些力氣。

　　希琳掙扎著站起身，接著做了幾次深呼吸。她不知道這些力氣是怎么來的，但她懷疑持續(xù)不了多久。如果她打算做些什么，最好動作快一點。

　　枯葉正在靠向花壇，手中的利刃不斷擋開四面八方襲來的荊棘。她的斗篷被撕得粉碎，身上到處都是血痕。海鷗操控的殺人藤正在她身后扭動，努力擋住其他方向的攻擊。

　　希琳知道他們撐不了多久，她必須立刻行動。她環(huán)顧四周，很快在岸邊找到了剛剛解開的斗篷，于是撿起它裹住身體。

　　不知道那會有多疼，希琳心想，但現(xiàn)在還有其他辦法嗎？

　　于是她奮不顧身地沖向花壇。各種細(xì)小的墜落物砸在她的身上，但整座島上的荊棘和藤蔓都集中在枯葉的附近。希琳繞過女精靈和荊棘戰(zhàn)斗的區(qū)域，從另一面靠近花壇……

　　然而棕色的荊棘還是在她面前結(jié)成了一道網(wǎng)，鋒利的荊刺像刀一樣閃閃發(fā)亮。

　　她深吸一口氣，裹緊斗篷迎了上去。鋒利的荊刺劃破了斗篷，在她身上切割出一道一道的血痕。希琳疼得無以復(fù)加，但她知道如果現(xiàn)在放棄，一切都結(jié)束了。

　　她必須沖過這道封鎖網(wǎng)。

　　疼痛成了整個世界上唯一的感覺，她痛苦地尖叫著，拼命向前擠。她伸出雙手握住長滿刺的藤莖，用力扯向兩側(cè)。血涌出傷口，但她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向前。

　　……然后荊棘的鞭子抽中了她的臉。希琳被打得險些昏厥，她手腳發(fā)軟，向后倒下……接著發(fā)現(xiàn)花壇就在自己面前。

　　紅寶石漂浮在花壇中的半空，艾絲特爾嬌小的臉上全是汗水。她居然沒有因為缺水而虛脫，真有些不可思議。

　　希琳拖著傷殘的身軀，向艾絲特爾走去。她懷疑自己全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了，臉上的傷口疼得厲害，仿佛有什么東西鉆進(jìn)了皮膚之下。

　　夏月先生跪在自己的女兒身邊，鮮血淌出他的耳朵?！耙呀?jīng)晚了，”他喃喃地說，“我都做了什么？”

　　“夏月，讓她停下！”希琳朝他大喊。

　　但他聽不見，因為他已經(jīng)聾了。

　　艾絲特爾露出痛苦的神色，紅寶石的閃光變得前所未有的急促。如果它是一顆心臟，那它隨時都有可能爆炸。

　　如果閃光停止，會發(fā)生什么？她真的能阻止這一切嗎？無論如何，她必須先讓艾絲特爾遠(yuǎn)離種子。

　　希琳上前一步。

　　“瑪爾倫！”她突然聽到枯葉的喊聲，“別靠近她！”

　　“為什么？我要把她從種子旁邊拉開，也許能——”

　　“不能那么做！你會被溢出的魔力撕碎的！種子失控時她就已經(jīng)沒救了！”

　　希琳絕望地看著艾絲特爾，淚水和汗水從她臉上流淌而下。她全都能聽見，但也知道自己會死。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希琳問。

　　“只能等她力竭而死……然后祈禱一切……在這里結(jié)束……”枯葉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包圍她的荊棘變得無比狂暴，“聽天由命吧！”

　　聽天由命？不，她寧可放手一搏。

　　“對不起，”希琳對枯葉說，“真的很對不起?！彼呦虬z特爾，朝女孩伸出手，希望被魔力撕碎的痛苦只有一瞬。

　　然而夏月先生突然攔在了她的面前。“如果我把她拉開，她能得救嗎？”他問。

　　希琳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那樣做有沒有用，就連枯葉也不知道。而且就算她知道，夏月先生也聽不見她的回答。

　　“真的很抱歉，”他繼續(xù)說道，“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以為這樣做能好受一些，但復(fù)仇其實什么也改變不了……”

　　希琳點點頭。

　　他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我希望她能活下去，我妻子一定也是這么想的。艾絲特爾是我們唯一的孩子，只要她平安無事……哎，心懷希望地死去其實也不錯啊?！?p>　　他推開希琳，接著向自己的女兒伸出手。寶石的光芒驟然變亮，刺得希琳睜不開眼睛。腳下的湖心島開始晃動，巨獸的咆哮聲響徹洞窟，震得她全身發(fā)麻。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沉寂和黑暗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