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琳覺得自己認識剛才那位沃弗林女士,至少看上去感覺很面熟。但不知為何,她就是想不起來……
難道她的記憶出了什么問題?
不會的,希琳告訴自己,是那些酒的緣故,你喝得太多了。
也許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畢竟她平時喝酒的機會實在不多,而品嘗這些產自格拉佐的黑葡萄酒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
“剛才幸好有你在,瑪爾倫小姐?!备窭吠蝗徽f。
希琳轉過身,朝他露出微笑,“這是我的榮幸。而且剛剛我也只是確認了那位女士不需要幫忙,實在算不上什么值得稱贊的豐功偉績。”
“你或許阻止了一場潛在的社交災難。”格拉姆露出學者沉思時的表情,“我有種預感,剛剛那位沃弗林女士很可能是個重要人物?!?p> 希琳覺得他沉思時的樣子實在很有趣。從表面上看,帕維爾的貼身保鏢似乎是個心狠手辣的硬漢角色,但在私下里他卻是個酷愛讀書的人。
他的想象力多半就是從那些書里來的,“毫無疑問,我只是和她談了幾句話,就把火印城從滅頂之災中解救了出來。”她笑著說。
格拉姆聳聳肩,“好吧,我只是隨口一說而已……那么,如果你覺得已經在取笑我這件事上獲得了足夠的樂趣,我提議咱們返回塞杜勛爵的包廂?!?p> 她忍住笑,“嗯哼,那就請你帶路吧。”
他們原路返回了宴會廳的二層,路過港務長的包廂時,希琳隱約聽到里面?zhèn)鱽砹丝人缘穆曇簟?p> 看來港務長的健康問題并非偽裝,而且似乎是最近才出現(xiàn)的……因為他看上去絕不是個體弱多病的人。
希琳只希望他的病不要好得太快。那樣一來,港務長就顧不上糾纏她了。
但這多半是她的奢望。就算港務長臥病在床,克洛芙女士也不可能輕易放過她。
那女人說不定還在記她的仇呢。
不過現(xiàn)在有格拉姆在身邊,希琳至少不需要擔心港務局的衛(wèi)兵。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那些人的目光似乎一直在跟著她。
他們穿過走廊,來到塞杜勛爵的包廂。它位于宴會廳二層的最內側,尺寸只有其他包廂一半大。
希琳走進房間時,帕維爾的朋友魯索·格雷科勛爵輕佻地朝她吹了聲口哨。
她皺起眉。
“歡迎回來,瑪爾倫小姐?!彼麛[弄了一下自己的披風,隨后露出自認為很有魅力的微笑。
魯索·格雷科是帕維爾的好友之一。他個體格強壯的年輕貴族,塊頭幾乎和格拉姆相當。他的相貌也稱得上英俊,身邊肯定不乏女性追求者。
但希琳剛才出門前只和他相處了不到五分鐘,就已經發(fā)覺到他的自命不凡有多令人厭煩。
“瑪爾倫小姐是塞杜勛爵的客人?!备窭繁虮蛴卸Y地說,“你應該對她尊重一些,格雷科勛爵閣下?!?p> “哦,你這嘮叨的書呆子,我當然知道她是帕維爾的客人。但這并不妨礙我對她表示友好,對不對?”魯索厭惡地看著他,“你非得留在這里不可嗎?難道不是應該去守著你的主子?”
希琳還從沒見過格拉姆生氣時的樣子。盡管他和柯斯塔之間的關系很緊張,但那兩個人交談時也不像現(xiàn)在這樣劍拔弩張。
“你非得當個討人厭的混球嗎,魯索?”陽臺上的沃明·蓋洛勛爵嘆了口氣,“要是你不希望帕維爾生氣的話,最好別找他們兩個的麻煩?!?p> “輪不到你來管我,沃明?!濒斔鳑]好氣地說。
“總得有人在你犯渾的時候給你提個醒。”沃明說著走回包廂內。
他是個中等身材,舉止優(yōu)雅的年輕貴族,看上去可能不超過二十歲。如果脫下那身做工精良的華服,希琳肯定猜不到他是位貴族。
原因在于他身上那股平易近人的氣質,這使得他和她以前見過的所有貴族都不一樣。帕維爾也算是位很有禮貌的伯爵之子了,然而和沃明·蓋洛比起來,他簡直就像個傲慢的紈绔子弟。
因此,盡管沃明似乎是帕維爾的小團體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位,另外兩人卻都很在意他的看法。沃明·蓋洛有種與生俱來的親和力,甚至連魯索那樣的人也希望能和他成為朋友。
希琳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明白了為什么凱蒂·莫里迪愿意接受他對白貓咖啡館的投資。想要拒絕他這樣的人實在太難了,當他露出溫和的微笑時,沒人能懷疑他的善意。
然而格拉姆好像不太喜歡他,“感謝你的支持,蓋洛勛爵閣下?!彼拇朕o雖然很禮貌,但語調卻很冷淡。
“這不算什么,”沃明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正如你所說,瑪爾倫小姐是帕維爾的客人?!?p> 格拉姆替她要了份單人晚餐,她就在包廂里慢慢享用。
魯索似乎很想和格拉姆演練某個徒手格斗的技巧,但格拉姆顯然對手里那本書更感興趣。他用禮貌卻暗含譏諷的方式拒絕了格雷科勛爵的提議,令希琳驚訝的是,魯索·格雷科居然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沃明·蓋洛沒有參與他們的談話。他沉默地站在陽臺上,俯視著下方的宴會廳,就好像這里是他的家族莊園。
希琳不知道他將來會不會擁有自己的莊園。帕維爾和他的兩位朋友是城內三大參政貴族的次子,全都沒有家族的繼承權。
格拉姆私下告訴她,這些人自稱什么“次子同盟”。他們偶爾會舉行這樣的小型聚會,談論彼此都感興趣的任何話題——除了政治。
“人們正在離開宴會廳,”沃明突然說,“公爵大人好像要在庭院里進行演講,介紹剛剛抵達的護國賢者大人。”
“護國賢者已經到了?”希琳驚愕地問。
“似乎是的?!蔽置骺戳怂谎?。
“我可沒興趣聽巫師在那夸夸其談,”魯索說,“他們都是些自作聰明的傲慢之輩?!?p> 沃明好像也對巫師沒有興趣,希琳懷疑他們兩個之后還有更好的機會和護國賢者見面,也許還是和他面對面的機會?
但她現(xiàn)在就想看看護國賢者的樣子,于是她請求格拉姆陪她去庭院。他合上書,欣然同意。
人們陸陸續(xù)續(xù)走出宴會廳,來到塞杜莊園的庭院。夜空一片黑暗,星星和月亮都不見蹤影。希琳發(fā)現(xiàn)公爵大人正站在庭院中心的演講臺上,于是向那邊靠了過去。
然而人群將那里圍得密不透風。希琳試圖接近一些,結果被擠得差點窒息。幸好格拉姆及時拉住了她的手,希琳才得以從那個人和人構成的漩渦中逃出來。
她放棄了。為了能把這身晚會禮裙毫發(fā)無損地還給自己的女房東,她最好還是乖乖留在人群的外面。
不遠處突然傳來爭執(zhí)聲,聽上去兩位塞杜伯爵的客人在剛剛的擁擠中有了些小摩擦。
爭執(zhí)很快變成了爭吵,接著又變成了謾罵。
“我得過去看一下,”格拉姆說,“趁他們還沒有像兩個野蠻人那樣用不體面的方式解決問題……”
“好的。”她點點頭。
他急匆匆地離開了。希琳望向演講臺上的公爵,他正看著臺下的聽眾,似乎在等待一個適合開口發(fā)言的時機。
護國賢者安靜地站在公爵身旁。他幾乎符合希琳對巫師的一切想象,而且還巧妙地把那些平庸的部分變得完美。
他年輕又英俊,身材魁梧,卻又顯得文質彬彬。
他的光芒令身邊的其他人全部黯然失色。塞杜伯爵看上去是個勇武的軍人,他的長子則是他的年輕版本。然而他們兩人站在巫師身邊時,都顯得無比平庸。
帕維爾看上去很緊張,希琳還從來沒見過他流露出這樣的情緒。站在他身旁的莫伊拉臉色緋紅,似乎激動得快要昏過去了。
希琳暗暗慶幸站在那里的不是自己。剛剛離開宴會廳的時候,她看到了幾個艾·馮保險公司的高層管理者。
如果讓他們見到自己站在演講臺上……明天一早她回到公司時,聽到的問候會不會從“早上好,瑪爾倫小姐”變成“早上好,塞杜夫人”?
關于她的那些流言已經夠夸張了,最好別再給它們添加新的元素。
“別回頭,瑪爾倫小姐。我就在你身后?!彼诎@自己被德文先生害得有多慘,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希琳立刻認出了這個聲音……托馬斯·恩德的聲音。
她緩緩地做了個深呼吸,努力不讓自己發(fā)抖。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公爵大人和護國賢者身上。
“恩德先生,”她輕聲回答,“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p> “彼此彼此,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p> “我受到了邀請?!毕A臻]上眼睛說,“我以為這點自由我還是有的?!?p> “我無意干預你的私人生活,但你不覺得自己最近有點太忙了么?尤文斯大佬還好嗎?”
他都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了……恩德先生似乎對城里發(fā)生的事無所不知。
“我只是在做魔法災害保險的工作,恰好需要黑夜公爵的幫助?!?p> “所以你也恰好需要港務長的幫助咯?”不知道為什么,希琳覺得恩德先生在提到港務長的時候似乎罕見地流露出了一些情緒……
是憎恨?
不,很難說清。
“我是被迫去見港務長的,”她謹慎地說,“他對港區(qū)花園里發(fā)生的事很感興趣。”
“我想你應該沒有滿足他的好奇心吧?!?p> 她搖搖頭,“我不相信他?!彼瓷先ケ饶愀鼔?。
恩德先生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連呼吸聲都沒有。
希琳以為他離開了,但接著又聽到了他的聲音:“你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吧?我希望你沒忘?!蹦锹曇粢廊徊懖惑@,卻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希琳僵硬地點點頭。
“很好。其實看到你站在這里,而不是公爵的演講臺上,我真的很欣慰?!彼f,“你肯定有一位很好的導師,他讓你學會了謹小慎微地應對一切。與護國賢者的接觸越少,你暴露身份的風險就越低……但無論如何,從明天開始,你就必須和他打交道了。我希望你已經學會了所有的符文。”
她沒有回答。不敢回答。由于最近發(fā)生了太多事,她根本無暇顧及符文的學習。
伊蕾妮大師的手抄本被她留在了咖啡館的房間里,上面還有大約三分之一的內容她連看都沒看過,更不用說記下來了。
“你似乎落后了一些進度?!彼f,“但像你這么聰明的姑娘,肯定知道該怎么做。應該不需要我再次提醒你,這個任務到底有多重要吧?”
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那么……我們都等著你的好消息。記住,瑪爾倫小姐,你的所作所為皆是正義的。如果這件事里有誰是邪惡的那一方,無疑就是咱們的敵人?!?p> 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希琳卻始終不敢回頭。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逐漸贏回了一些主動。但她錯了,大錯特錯。
希琳依然是恩德先生計劃中的棋子,只是她之前錯估了自己的位置……她不是小卒,而是皇后。
脖子上掛著絞索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