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歇一夜后,及至次日清晨,旭日東升,街頭繽紛喧鬧,歇息在官驛的朱橞被下人們的一陣催促吵醒,慵懶的身子伏伏地仰起,正欲怒發(fā)之時,下人還未稟明,門口閃進一席身穿么淺藍外衫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朱權府中的那個傲氣少年徐琬。
朱橞壓了壓不悅的起床之氣,“是你這個小鬼啊,一大早的跑來打攪本王的清夢,是想討打啊?!?p> 只見徐琬沉吟道一笑,未說話便直接坐了下來,撣了撣袖角的灰塵,“王爺說笑了,不過既然我冒著挨打挨罵的風險,也要過來,自然有我的道理,想著和王爺聊幾句心里話,圓了小人的心思,也稱了王爺?shù)男囊??!?p> 聞言頗感一驚,朱橞朝四下瞅了一眼,揚了揚手,下人隨從全唯唯的退了出去,來到桌前,雙目不離的盯著眼前的這個少年,“哦?你到底想說什么啊?!?p> 徐琬伸了伸頭,嘴角微揚,淡淡的說道,“我想說什么你心里自然清楚哈,以我的所知,您這次來南昌,絕不是來找什么十七哥求情的吧。”朱橞眼神里閃爍著一絲絲驚詫,轉眼消逝在一陣微微的苦笑中,“不是來求情,那是來做什么呢?!?p> “明人不說暗話,你是想去應天府,悄悄的了結那個誰吧,到時候天下大亂,你私下操練的兵馬便是你博命的一擊。之所以來南昌,明明知道寧王不待見你,你也要來,因為大寧的舊屬朵顏三衛(wèi),乃是騎兵中的翹楚,跟寧王仍然有著感情,再說論打仗,他可遠勝于你,如果能作為盟友可是再好不過的了,我說的對嗎?!毙扃f的有條有理,讓朱橞聽來心頭一顫,竟未想到如此年紀,居然把自個兒的內(nèi)心看得如此之透。
“你到底是誰,竟然在此口出狂言,你要知道剛才這番話,傳到圣上眼里可以誅你九族!”朱橞口不對心,假意裝作一副怒不可及,氣急敗壞的樣子。
“哈哈,我沒有九族,我們家就我一個。這里沒旁人,谷王殿下就別裝了吧,再裝可就沒勁了啊?!毙扃哪钸吨?p> 朱橞笑笑不語,朝屋外喊著下人們給準備頓豐盛的早食,和徐琬有說有笑著,看來是達成了一致。
到了中午,晚上去應天的下人匆匆來報,已查到徐琬的來歷,說是幾年前進的徐府,一直陪在世子旁伴讀,去年才從徐府來到南昌,跟在寧王身側?!澳撬M徐府前是做什么的,還有是誰送他進徐府的?”
隨從直搖著頭,答不上來,說是折了好幾個弟兄,冒險從徐府偷了些東西出來,自己也是僥幸逃回南昌的,但從兜里掏出了一些字條,朱橞接過來一看,輕哼道,“折了幾條狗命也算是值了,哈哈,這回大事將要成了??!”
應天府這邊朱爽在府中和阿財正在討論著鴨店善堂的事,說是一切運行正常,太子朱高熾也知曉了此事,不住的夸贊這事做得不錯,還下了詔書要推廣這等做法,讓難民和災情早日得到控制。
朱爽一臉得意,搖著扇子,哼著小調(diào),外頭徐欽神色匆匆,奔了進來,路過跨院拱門門檻的時候,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個大跟頭。“哎呦,這誰啊,火急火燎的,房子給人點了還是怎么著啊。”朱爽斜著臉順瞅了一下,帶著清閑的微笑打著趣兒。
‘是我?!毙鞖J皺起了眉,揉了揉小腿,一跛一跛的向院子走來。
“是你小子啊,我還以為是哪個小兔崽子呢,毛毛躁躁的,快過來,跟你說件正事,可有意思了?!?p> “我說二爺啊,有意思的事回頭我再來陪你聊個通宵都行,眼下有件火燒眉毛的事等著去辦呢?!毙鞖J語氣中帶著幾分喘意和焦急。
“什么事啊?”朱爽問道。
徐欽定了定心神,快速呼吸了幾口,湊到朱爽耳邊嘀咕了好一陣,但見朱爽開始還是嬉皮笑臉的模樣,轉眼間目色沉了下來,漸漸變得驚詫不已?!澳乾F(xiàn)在人去了何處?”
“南昌城?!?p> “那不是老十七的藩地嗎?不對啊,徐琬現(xiàn)在在南昌,有黑衣人來徐府搜了他曾住的房間,到底是為了什么?”朱爽眼珠子轉了轉,奮力的思考著。想來想去,起身站起,合了扇子,“不行,以防萬一,我得去一趟南昌城,馬上就動身,正好也去看望一下老十七?!?p> 徐欽半晌腳腕的疼痛稍緩,朗朗說道“需要我一同去嗎?”
朱爽笑著白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頭道,“你啊,毛毛躁躁的,回頭去你姑的庵里學學好好靜心,這回就不用勞您去啦?!?p> 徐欽摸了摸頭,臉色微沉,憨笑了起來。“你是想讓我當和尚啊,你也太損了吧,想讓我們徐家絕后啊,哼。”
“額,口誤,口誤哈,你先回府吧,有什么事我再派人告訴你哈,這京城里總要有接應的人,是吧。你責任重大啊?!敝焖瑩崃藫嵝鞖J的腦袋,當年的頑皮少年已然長成了一個奮發(fā)青年。
說著朱爽便進了內(nèi)堂,和穗兒招呼了幾句,讓其幫忙收拾點行裝,要去看望下老十七。穗兒雖也點好奇為什么這么急著去,但想到他和這個弟弟的感情,也就沒過于多問,只說了句“去多久啊,幾日回來?”
朱爽色瞇瞇的湊到臉前,“怎么,想我啊,想我那我就不去了唄?!?p> “說什么呢,也不怕臊,兒子還在邊上呢。誰管你啊,你愛去多久去多久,最好跟那住著別回來,我倒圖個清靜。”穗兒害羞的念叨著。
收拾完畢,依舊帶著宇強上路了,路上也是狂奔不止,百里過后,馬困人乏,間歇片刻,宇強還問道,“二爺,你說我是個發(fā)明家,現(xiàn)如今居然變車夫了,唉!無奈啊無奈。”
朱爽斜了一眼道,“哎,別這樣說,大老爺們要能屈能伸,不要在意這些細節(jié)。你說以后如果有能在天上飛的馬車,那該多好,即快那又有牌面?!?p> 宇強望了望天,臉上也浮著一絲憧憬,“或許有吧,如果故村的羅川和方淼真的是未來世界的人,他們也許會見過,只不過現(xiàn)在咱們是見不著了,如今的技術水平還達不到飛天啊?!?p> “你說什么呢,說說罷了,你還真想上天啊,給你插個翅膀得了,小樣?!敝焖瑩p著宇強,轉念想到,“上回答應你回應天后就幫你娶媳婦的,也沒給你弄,話說回來,你可有中意的人啊?”
宇強乍一回頭,也是一愣,“中意的人?好像沒有哎,我都不怎么碰到什么女孩子,那有機會中意啊。咦?對了,那年皇后娘娘入府時,身后好像跟著侍女,樣子挺清秀的,著實不錯。”
“皇后娘娘的侍女?額,我想想哈,嗨,你說的是蕙兒吧,她跟你穗兒好像是打小就認識,這事回頭讓你夫人幫你說道說道,保準能成,哈哈哈?!敝焖X得此事太容易辦了,心情大好。
正悠然見,不遠處茶棚里看見一熟悉的身影,像極了朱爽心中的那個他。
然后小步輕移,快到跟前,笑聲先至,“這不是小胡大人嘛?緣分哪!”
茶棚里的背影男子,聽到身后有人喚他,先是一怔,想來這荒山野道,怎會有人認識他來。遂緩緩轉頭,看著身后爽朗的聲音下,一副諳熟的笑貌站在眼前。
“你是…????是你??!”說這話的正是當日那個當著官還兼做大夫的寡言青年胡濙,這些年來為了幫朱棣私下尋找朱允文,全國各地到處奔波,明查暗訪,也是歷經(jīng)了不少滄桑。
“哈哈哈哈,是我,是我,你沒看錯!胡大中事,近來可好啊?!敝焖伙@往日的不拘一格問道。
胡濙也是尋了好些地方,這會兒正好經(jīng)過江西境內(nèi),沒想到巧遇故人,他也聽說朱爽好像跟著鄭和出海了,好幾年了也沒見到他,以為他還在南洋呢?!澳@是往哪去啊,過來喝杯茶吧,我請。”
“喲,這么大方啊,那我就不客氣啦。我啊,去南昌啊,你…還在找?怎么樣,有線索了沒?!敝焖枧锢镆蛔?,端起桌上的清茶,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胡濙搖了搖頭嘆道,“沒有,要是有就好了,我也就早日解脫了。這不北方也尋遍了,該輪到南方了,正好路過江西,就接著打聽唄。”
朱爽瞧著胡濙喪氣的樣子,瞅著他了幾眼,嘴里嘖嘖道,“我看哪,你這事可深了去了,估計找不著人,陛下是不會讓你會朝的,要是三年五載也就罷了,最怕的就是十年二十年的,天啦,要人老命了!”
胡濙被說的目光一抬,驚詫道,“不會那么慘吧!”
“那可說不好,行了,我要急著去南昌城,你要不要一起上路?!?p> “去找十七爺嗎?我去不太好吧,畢竟皇上要我暗訪為主,不可太過張揚?!?p> “你可拉倒吧,這老朱家的人有幾個不知道啊,再說了,你有皇命在身,令牌在手,誰敢動你啊。走吧,你請我喝茶,我請你到我老十七府上做客哈?!?p> 胡濙被拉著一起,不日就到了南昌,雖不如飛馬良駒那么迅急,但也沒耽誤一點功夫。想來朱爽也還是第一次來南昌城,也不甚熟悉,連朱權的王府也不認識,宇強邊問路邊駕車,這才找到地方。沒有應天的高門大宅,卻是一副舊屋新翻的模樣,府門上斑駁陳舊,看不到赫然鎏金大門和威武雄壯石獅,但透著一絲古樸和別樣風撲。朱爽內(nèi)心在想,“這老十七還真是要修道成仙啊,瞎整。”
門口家丁問清后回應朱爽,說是谷王殿下也在府內(nèi),朱爽微思路一下,“原來是他!怪不得了,還以為是哪個小鬼在作祟呢?!痹褐星屣L陣陣,落葉婆娑,一副云淡風輕的清涼,但走至府廳內(nèi),卻是另一番光景,朱橞趾高氣揚的立在廳中央,一旁的朱權垂著腦袋,臉上盡顯憂色匆匆。
“二哥?您怎么來啦,早就聽聞你回來了,但就是真不敢相信,你還是那個樣子啊,真好,快進屋?!敝鞕嗵ь^起身,眼里含著激動,嘴角浮著笑容,奔過來一把拉住朱爽的手,不松開了。
“哼,口不對心,知道我回來了,也不說過來瞧瞧我,我都聽說了,你整天都在什么彈琴啊,修道的,吟詩啊,作畫啊真要成仙了快要。”朱爽轉身佯裝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的,自顧著往屋內(nèi)走去。
“息怒,息怒,全是我的不是,讓二哥不悅,著實該打,我這就備上酒菜來為二哥洗塵,這位是?”朱權招了招手,囑咐了下人幾句。
“這位是…是我的客人,一起來這做客的?!敝焖币铒柖亲?,沒說出胡濙的名字,免得又要解釋一番。
一邊的朱橞不屑的冷笑道,“行啦,今兒可不是聊家常的時候。我說我這二哥,你這又是鬧哪出啊,怎么好端端的跑到這南昌城來了?!?p> 朱爽收了收臉色,沉聲道,“喲!這屋里還有一人呢,我還以為是給十七端盆的主呢?!钡娭鞕B瞪直了眼,鼻子間仿佛冒著氣呢,轉而又輕蔑的笑了一聲,“我不跟你扯那些沒用的,既然今兒二哥也在,我知道您也心里頭清楚這呢,咱就甭打那啞謎了,說說徐琬吧?!?p> “徐琬怎么著?你不會是看上他了吧,想跟著老十七搶徒弟?”
“呵,我能力有限,可教不了徒弟。不過呢,我知道徐琬本不姓徐?!?p> 屋內(nèi)的氣氛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此時屋內(nèi)除了這三朱姓兄弟以外,只剩宇強和老薛,也顯得頗為驚訝。朱爽眼睛滴溜一轉,朝著朱權小聲道,“讓客人先去驛站住下吧,派人好生安頓好?!?p> 朱權點頭,隨即派了管家,招呼了幾聲,帶著胡濙出府去了。
胡濙走后,朱爽獨嘆了一聲,呵斥道,“十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p> “把朱棣從龍椅上給拉下來?!?p> 朱爽怔怔地朝朱權望了眼,嘴角一翹,似笑帶愁的道,“你還真敢想啊,事情竟挑大的說啊,我要是沒記錯的話,當初他能登上這個皇位可是很大一部分拜你所賜啊,怎么這會了又要把人家拉下來,你這一會一變的,我可真是搞不懂了?!?p> 朱權也插道,“二哥說得極是,這可是謀權篡位啊,老十九你可要想清楚啊,到時候砍了你不說,我們也要被連累啊?!?p> “我呸,他朱棣要是敢誅九族,豈不是連他自個兒都要砍咯。哼,不過這個殺人狂也確實遭人恨,我也是看不下去了,才有此想法。至于來南昌,就是想讓十七哥祝我一臂之力,一舉拿下那朱棣,然后廢了他。”
朱權一臉無語,而朱爽則頗為好奇的道,“那然后呢,好像你還漏了一個太子啊,要不要把他也那個了,到時候讓你來當這大明的皇帝?嗯?”
“那個死胖子,走個路都費勁,不足為慮。當不當也不是我說了算,十七哥文武全才,英勇謀略怎么也比我強,哪能輪得到我呀。所以,我的想法可以考慮嗎,哦對了,千萬別拒絕我哦,否則我把那個叫徐琬的送到皇上面前,嘖嘖嘖,那可真是一出好戲?。 敝鞕B像個跳梁小丑似的侃侃道來。
“你敢!”朱權肅然正色道。朱橞接著話朗聲道,“為何不敢?那徐琬已經(jīng)在去應天的路上了,那孩子真是聰明,看事情看得可清了,我的那點心思全給摸透了,他要報仇,我要廢帝,我和他啊,一拍即合。”
朱爽憤憤站起,一把抓住朱橞的衣領,“你呀敢亂來,有你好果子吃。既然你知道真相了,心里那旮瘩還有一點良知的話,就別把事做的太絕。你讓琬兒去的哪?”
朱橞拉著嗓子,“叫得多親啊,琬兒?哼,我和他約好五日后中午孝陵西山坡集合。你也知道皇帝回朝了,再過些日子就是父皇的祭”
“二哥!我陪你一同去吧?!敝鞕嘁笠箨P切道。
“不用了,回頭再說吧。不過我還是我還是得說一句,老十九,你要真有能耐,那就像個爺們,有啥想法,你自個去,別胡亂拉人做墊背成嗎。那樣或許旁人還瞧得起你?!被厣磙D頭對朱權道,“老十七,下回咱哥倆再聚吧,哥哥先走一步了,宇強,走!”朱爽說完轉身離開王府,一縷涼風盈盈吹面,可朱爽的心中的那份焦急卻為隨風而淡,步履匆匆,飛馳而行。
朱權還來不及阻止,兩人的身影已飄至門外。
朱橞嘴角切了一聲,“德行!”朱權回身喃喃道,“你又是什么德行?。慷缯f的對,你要想去,大門敞著呢,往日的不說,這回讓個孩子打頭,慫到家了都,我都替你臊得慌。”說完便頭也不回的朝里屋走了去。獨剩朱橞一個人留在廳里,一臉無語,嘴里嘟囔著,“當我傻啊,管他是慫還是臊呢,沒命還玩?zhèn)€球啊?!?p> 出府后的朱爽,心里一時之怒難消,但轉念一想,“不對啊,這大老遠剛跑過來,又要回去,太虧了吧!這是怎么了,怎么被老十九幾句話一激,就如此沉不住氣了呢?!彪S即,雙手平放在胸口,緩緩做提氣狀,深吸了幾口氣,說道,“走,去驛站找小胡,晚上再過來?!?p> 宇強懵懵的問,“這又不回啦?”
“回啊,總得歇一夜再走啊,你受得了,馬兒也受不了啊,是不?!?p> 宇強做了個鬼臉道,“行,你說啥都行,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