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暢敘胸懷、笑逐顏開
孝陵祭奠已畢,群臣紛紛退首作別,諸王也各自回到應(yīng)天。朱棣心憂神思,并未急著回宮,帶著太子和幾個宮人在孝陵的明樓上凝思駐望,明樓乃是孝陵里的一高城建筑,站在其上能縱觀整個皇陵和俯瞰兩岸青山古道,凝視良久,忽身后太子輕聲道,“父皇,二伯有事求見?!?p> “讓他上來吧。”朱棣稍作凝思,淡淡的回道。
朱爽此來主要還是想確定徐琬之事到底朱棣會如何處置,他心里頭總是不安,不確定下來,他總惦記這事,估計連覺都睡不著。想來想去,還是直接與朱棣面談最妥,無論成與不成,是何結(jié)果,也要做最后爭取,方能心安。
“不知二哥前來,是有何事?”
朱爽愣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張口,眉眼長蹙,咬了咬牙,應(yīng)聲說道,“我是想問陛下會如何處置那個年輕人,他是徐府的人,我這心里......”
但見朱棣望著他鄭重的臉頰和正色的言語,轉(zhuǎn)而瞅了一眼太子,太子朱高熾也是低著頭不敢言語,眼睛滴溜的轉(zhuǎn)悠,呼吸時輕時重。
朱棣短暫的思忖過后,揚了揚手,示意所有人離去,只留朱爽一人。高熾欲言又止,“父皇!”
“怎么?你二伯不是你十九叔,他可不會拿刀指著我。都退下吧!”
朱棣半開著玩笑,言辭中透著威嚴(yán)。
太子應(yīng)聲而答,肥碩的身子在侍從的攙扶下和一眾隨行宮人退了開來,在城樓下的長道上靜待。
高高的明樓城上,微涼的清風(fēng)掠過,蕩起心河的漣漪。朱棣看著朗朗氣清,盯著朱爽問道,“那孩子究竟是誰?”
朱爽沒想到他會問的這么直接,腦子里飛速思考,想著該如何回答才為妥當(dāng),緩緩道,“額,熾兒不是說過了,徐府的伴讀啊,跟在徐欽那小子跟前都六七年了?!?p> “呵,二哥,這里就你和朕兩個人,如果熾兒說的是實話,朕又怎會單獨和你談嗎。老十九雖是忤逆犯上,但他說他是什么漏網(wǎng)逆犯,想來不是信口胡謅的,是吧?!?p> “皇上已經(jīng)猜到了?那我還有什么好說。”朱爽垂著眼簾寞寞的道。
“朕要你說,因為我相信你不會騙朕。”朱棣話語緊逼,讓朱爽透不過氣來,仿佛周圍的空氣凝滯了一般。
朱爽輕笑了一聲,長噓了一口,“多謝您看得起二哥我,心里頭真是百感交集啊,感動的我都快哭了。好吧,我說,我想就算我不說,你也會查個底朝天的吧。他姓方......”
朱棣回眸一個霹靂般的眼神,一個方字讓他目中怒火灼燒,宛如炭入胸膛,萬怒迸發(fā)?!笆裁??難道他是!你們還真是膽大包天?。 ?p> “瞧您那樣,別急啊,踩著尾巴啦這是。既然你要好好談,我自然愿意奉陪,但您要是這個態(tài)度,那就沒法聊了,干脆把我們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得了,再來個大刑伺候,到時候心里頭就舒坦了,啊?”朱爽粗中帶細(xì),情中帶理的慣來的打趣說著。
朱棣臉上銳氣稍減,但依舊是憤憤道,“此人絕不可留!”語氣中隱隱散著霸氣和殺氣。
一旁的朱爽聽完瞪大著雙眼,可轉(zhuǎn)眼忍住了心中悶氣,盈盈的湊了上來,“皇上陛下,恕臣兄直言,您已經(jīng)誅了人家全族了,非要趕盡殺絕嗎,嗯?”“放肆!你要是指責(zé)朕嗎?!”朱棣冷冷的說道。
“不敢,我哪有那膽子啊,只不過我想說,人非草木,怎能無情,既然當(dāng)年那事已過去這么長時間了,如今的大明江山穩(wěn)固,百姓安樂,這樣不好嗎,殺戮不過是帶來更多的仇恨而已,毫無樂趣可言,不是嗎?!敝焖樕嫌持柕墓庹?,城頭的微風(fēng)吹佛下,飄散出正義的深情。
朱棣呆立良久,眺望了一下遠(yuǎn)方的遼闊,沉沉的道,“二哥,你說,朕會是個好皇帝嗎?”
朱爽緩了緩神情,拍了拍朱棣的肩頭,“額,在回答您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反問您一個問題。您相信有未來世界嗎?”
“未來世界?你是說千秋萬代之后?當(dāng)然相信,歲月漫長,枯榮流轉(zhuǎn),茫茫世間總會有代代相傳,才會有生生不息啊?!?p> 朱爽憨笑道,“我想說的未來世界,數(shù)百年之后,你仍然是人們心中的好皇帝,受萬人景仰,征討蒙古,北遷皇城,南下西洋,編修大典,后世無不稱贊,這樣說來,你自然是個好皇帝咯!”
“你怎么會知道數(shù)百年后的事?”朱棣好奇的問道。
“額,是仙仙和朱允文托夢告訴我的,他們說在天堂里玩的可開心了,還能知道幾百年之后的事情,有意思的不得了,這才憋不住托夢告知與我?!敝焖环瑧蜓哉f的有鼻子有眼,讓朱棣都分辨不出真假,半晌過后朱爽轉(zhuǎn)身道,“別再找什么朱允文了,他永遠(yuǎn)不會再回來和您爭皇位的,還有那孩子,給留點血脈吧,至于老十九,把他貶為庶人就行了吧,畢竟是父皇的骨肉至親。算是二哥最后一次求你了。”
“最后一次?你是要......”朱爽回身問道。
“我想離開應(yīng)天,做個游行散人,反正我的生平史料也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如今消失了正好。至于那個孩子,我保證,他此生也再不會踏入應(yīng)天府一步,就當(dāng)是,那叫什么詞來著,哦,對了,相忘于江湖了。還望陛下您恩準(zhǔn)啊?!敝焖悦傻难凵窭?,突然有著一絲出塵遁世的超然。
朱棣看著朱爽許久不語,復(fù)又眺望了一眼整個皇陵,深深的嘆了口長氣,對著朱爽回道,“準(zhǔn)了!”
“多謝陛下!草民永感陛下隆恩!”朱爽爽朗干脆的說完這么兩句,便轉(zhuǎn)身默默地離去了。
城頭的朱棣依舊遙望著遠(yuǎn)方,自言道,“呵,朱允文真的不會回來了嗎?”
回到應(yīng)天后的朱爽,在府中說明一切后,穗兒也是大為贊同,“伴君如伴虎,這應(yīng)天府,始終還是不宜久待的地方,離開也好,起碼日子能過得安生?!?p> 海云也是笑盈盈的道,“你們?nèi)ツ?,我就去哪,反正琉球我也無牽無掛了,以后有你們的地方就是我的家?!?p> 朱爽也是一陣感動,“你們別再說了,再說我都哭了,太感人了!我的二位夫人?!?p> “你終于承認(rèn)我是你夫人啦!哈哈。”海云咯咯一笑,臉上浮現(xiàn)欣喜。朱爽斜眼瞅著她,“那還能怎么辦呢,我總不能把你攆走吧?!?p> 不日,朱爽帶著家眷和徐琬預(yù)備離開應(yīng)天,臨行前讓宇強留在應(yīng)天的烤鴨店,說是幫阿財一起照看著,回頭如果想去找哥哥宇風(fēng),可以隨時去,宇強不舍離開,問道能否陪朱爽一起離開,朱爽說他還年輕,未來還有很多前途,不要在跟著自己東奔西跑了。
朱爽還讓穗兒把自己曾經(jīng)的好姐妹蕙兒帶到鴨店來,和宇強見了一面,蕙兒嬌羞的低著頭,宇強望了望朱爽,笑道,“二爺,您這……”
“什么這兒,那的,我不是答應(yīng)過你嗎,幫你娶個媳婦,這些年你跟在我身邊,也沒弄到什么好處,盡跟著忙活了。嘿嘿,這下好了吧?!敝焖糁?,輕拳錘了錘宇強的肩頭。
宇強眼中有些點點淚花,泛著無邊的感念,“多謝二爺,小的真想永遠(yuǎn)伴隨二爺左右,不覺得辛苦,反而每天都能有不一樣的快樂呢?!?p> 朱爽摸了摸唇邊的胡須,笑著道,“傻兄弟,好好過日子吧?!鞭D(zhuǎn)頭湊在宇強耳旁嘀咕道,“我聽說這個蕙兒溫順聽話,特別乖巧,你小子不就最喜歡這一款嘛,哈哈。”
“二爺……”宇強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后腦勺。
此事完畢,朱爽帶著兩位夫人和兒子還有徐琬上路了,鴨店眾人依依不舍,揮手作別。
馬車上穗兒問是不是直接去西安奔‘兒子’朱尚炳那,只見朱爽說,“不急,我想去一趟老家鳳陽,當(dāng)年太妃嫂嫂臨走前,我答應(yīng)他照顧下允通他們,可一晃都這么些年了,也沒去看看他們,不知道怎么樣了現(xiàn)在?!?p> 隨行的徐琬道,“被貶庶人,整日里還被人監(jiān)督著,日子能好過嗎?!?p> “哎!我說你小子,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啊,你可是死里逃生唉,都不知道對我說聲謝謝啊。”朱爽沒好氣的質(zhì)問著徐琬。
“謝謝!謝謝!謝謝!夠了吧,我仇都沒報成,我找誰說理去啊?!?p> 朱爽忙用手連連指著徐琬的鬢間,“你給我聽好了,以后別給我再提什么報仇的事,好好長大,抓緊找個媳婦,生個孩子才是要緊?!?p> 徐琬側(cè)頭,臉上一擰,苦笑道,“哼,我又沒有您這么有魅力,會討女孩子歡心,哪能娶到媳婦啊?!?p> 一行過了長江,來到安徽境內(nèi),不到兩日就來到鳳陽城,城中并沒有想象中的沒落和到處災(zāi)荒,反倒是一片歡騰和祥和。四下打聽之下,才找到了多年未見的朱允通,如今的朱允通已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軟弱憤慨的少年了,儼然變成一個地道的北方漢子了。
“二皇叔?!真是你們呀,這都多少年啦,你也不來看我,可讓我好想啊?!痹释ㄏ渤鐾獾睦焖馈?p> “一言難盡??!沒能來看你,是我的不是了,二叔給你賠罪了??催@情形,倒是過得有滋有味啊,不錯,著實不錯?!敝焖粗鴫褜嵖嗟脑释?,心態(tài)樂觀積極,深感寬慰,心里想著皇嫂還在的話,一定很開心。
允通拉著朱爽邊走邊道,“哎,二叔說的哪里話,你能來看我,我不知道多高興呢。走,先給你們接風(fēng)洗塵,然后我?guī)タ纯次疫@些年的成果?!?p> 一行人下了馬車,午飯過后,跟在朱爽和允通身后,繞過兩條主街道,到了一片寬闊的場地,人還未至,就聽到歌聲一片,仿佛是當(dāng)?shù)氐拿窀栊≌{(diào)。朱爽一聽就知道這是曲調(diào),幼時常聽父皇私下里哼著,久而久之也學(xué)會了。到地方后,只見有好幾十號人在哼著調(diào),打著鼓,跳著什么。穗兒和海云倒是沒見過這玩意,頗感好奇,嘴里不停的念叨著,手還比劃了起來。
允通說,“二叔,你還記得當(dāng)年東陵臨行前,你讓我好好發(fā)展花鼓,瞧,現(xiàn)如今啊,這已然變成一個產(chǎn)業(yè)行當(dāng)了,這兒的人沒有不會的,連小孩子都會,還有不少外鄉(xiāng)人紛紛趕來學(xué)習(xí)呢,學(xué)會了可以在舞臺上做表演,可受歡迎了?!?p> “可是我好像聽說這花鼓不是用于乞討用的嗎,怎么能變成這么紅火呢。”朱爽不禁疑問道。
朱允通一陣憨笑,“也不完全是,你說那都多少年前事啦,現(xiàn)如今沒有災(zāi)情,大家也敲著花鼓,各地游走,當(dāng)作表演謀生的手段而已,就跟那雜耍表演差不了多少,再說了,人一聽你這是鳳陽的花鼓,不看僧面看佛面,總得看著皇爺爺?shù)拿孀由?,這花鼓現(xiàn)在可時興啦。還有那官家也用這來酬神,雖說我出不了這鳳陽城,可是我把多少的鳳陽窮苦百姓送出了城,讓他們在各地表演,也是有意思的很啊。”
“真好!真好!來,兩位夫人,咱也去跳跳吧?!敝焖粫r興起回頭朝穗兒、海云調(diào)侃喊道?!鞍??!我們不會啊”“不會那就跟著一道學(xué)唄?!比巳褐袣g呼四應(yīng),以前笑聲連連,忘記了煩憂,看淡了塵世。
在鳳陽城徘徊了數(shù)日,朱爽看著允通雖被貶為庶人,困在這城中,好在他尋找到了樂事,日子也還算過得去,雖說心里仍有些不忍,可也算是個不錯的結(jié)局,畢竟以他對朱棣的了解,讓他真正意義上放過允通和其兄弟一家,已是不太可能。隨緣吧,世事也不能盡如人意,只求還過得去即可,也不枉當(dāng)年太子大哥的照顧和皇嫂的囑托了。
歲月淺淺,人海茫茫,朱爽等人西行游山玩水,踏過漢水,去過蜀地,在數(shù)月后,又輾轉(zhuǎn)來到長江,一葉扁舟順流而下,路過應(yīng)天附近,只見江水清波環(huán)繞,兩岸細(xì)雨蒙蒙。
回首遙望江岸一縷倩影白紗,挽著一把油傘,在雨中隨風(fēng)婆娑,徐琬眼尖,叫道,“那不是妙錦姐姐嗎?”
“哪兒呢?哪兒呢?”朱爽趕忙伸出頭探出了船艙外?!斑€真是她!琬兒,快把船移近?!?p> 穗兒和海云對望了一眼,穗兒低聲說,“看來又要情意綿綿,你儂我儂了哦?!?p> 岸上的妙錦依舊一身粗布淺衫,素顏白皙,嘴角一絲微揚的淡笑,“你們這好自在啊,天高水長,山高水遠(yuǎn),逍遙快活?。 ?p> 朱爽隨即答道,“不,不夠自在,要是你也能同游的話,那才叫逍遙快活。”
“你有兩位夫人陪伴,還嫌不夠啊,你可夠貪的啊?!泵铄\盈盈笑語宛如一朵蓮花般清幽,還透著陣陣芳香。
“唉,我說美人大小姐,您芳齡幾歲啦,啊,你要再這么吊著我胃口,拖延下去,我都要老啦,到時候想愛都愛不動啦?!?p> 妙錦未再說話,只立在那對視著朱爽,不住的低笑,良久張嘴道,“岸上景色無趣,風(fēng)雨遮茫,船上正好避雨,不如就與君同游吧。”
朱爽笑著伸了伸手,攙扶著妙錦登船,船頭的徐琬湊將過來,對著朱爽豎起了大拇指,“佩服!佩服!小弟甘拜下風(fēng),還請以后多多指教!”
穗兒在船艙內(nèi)拉著海云說,“妹子,這以后三個女人一臺戲啊,日子要精彩咯!”海云爛漫的摸了摸身邊的朱尚熠回道,“不會啊,妙錦姐很好啊,姐姐你都有兒子了,你怕啥,咱們呢公平競爭,各憑本事,相公自有高見?!?p> 行船繼續(xù)前行,船中歡聲笑語,一路而下。朱爽拉著妙錦的手道,“一切都很完滿,只可惜還是沒能找到我仙仙師父和朱允文的下落,略顯遺憾啊。這是你的心愿,也沒能替你完成,真是抱歉了啊?!?p> “別這么說,也許這就是天意吧,該找到的總會找到的,不該找到的,你永遠(yuǎn)也找不到。我聽說,那個胡濙胡大人已經(jīng)暗自找了四年了,也是一無所獲,就讓這個遺憾永遠(yuǎn)的秘密下去吧,也未嘗不是件好事?!?p> “哈哈,上回我碰到那胡濙了,也是可憐啊,這輩子看來找不到允文,他也回不了朝了。朱棣給他下了秘旨,讓他啥都不用管,一心找允文即可,這叫什么事啊”朱爽搖了搖頭,獨自嘆道。
妙錦悠悠的輕嘆,“或許這就是我們陛下名不正言不順,心中最大的心結(jié)吧,找不到允文,他一輩子恐怕都不能安心,夜夜都會深陷在篡位的漩渦里,出不來了?!?p> “那他會不會真的去什么未來世界啦?!焙T齐S口說道。
“什么未來世界?”妙錦問道。
就在這時雨停風(fēng)止,一輪高陽照耀,天空映出絢麗彩虹,分外美麗。彩虹下隱約有人影攢動,船中的朱高熠嚷道,“好漂亮?。∧抢镉腥嗽谛??!?p> 眾人朝天望去,只見絢爛多姿的彩虹下有兩個身影相牽相伴,朱爽和妙錦一眼認(rèn)出那就是時隔多年的朱允文和仙仙,只不過他們的著裝頗異,身后的地方也非常奇怪,車水馬龍,高樓林立。海云叫道,“是西服哎,還有那女的穿的是休閑衫,我見過這種衣服的。”
朱爽瞪了許久,“天啦,真的還活著嗎,而且還是在......”片刻過后,彩虹依稀散開,人影也漸漸模糊,直到消失于無形,天空里復(fù)又是一片晴朗和湛藍(l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