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智將與守林人（其十三）
“然后呢？”離末問。
“然后......”守林人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背過身去，“算了，不說了?！?p> “怎么不說了？”
“我說過的吧，可能說到一半就不說了。”老人聳了聳肩接著說，“而且，接下來的故事...也不難猜吧，那個年輕的守林人說的是誰你不會不明白吧？”
“還算好猜吧...但那個人現(xiàn)在......”
離末沒能問完。
他突然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就好像在大晚上突然中暑一樣違和，嘴巴、耳朵里也像塞滿了沙子，難受至極。
“他沒能出來?！崩先说幕卮鹱C實了離末的不安，他沉默了好一陣子，就像在等噼里啪啦的篝火安靜下來一樣，“我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知道是多少天以后了......”
那時泥土被一點一點挖開，光也透了進(jìn)來，慢慢地洗刷著絕望。
我不再保存體力，開始拼命地呼喚著那個人。
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我就這樣不停的呼喊著，然后我也聽見了那個人在呼喚我，分享著和我同樣的喜悅。
可是那個呼喊著我的聲音開始不斷的變小然后遠(yuǎn)去，數(shù)秒之后，燃燒般的灼熱感和超乎想象的疼痛直竄進(jìn)大腦，太久未見過的光讓我的眼睛直接盲了過去，就連上下也分不清楚，意識也開始逐漸流失。
但是......
但是在失去意識、眼睛完全看不見之前，我卻窺見了我這一生都無法揮去的絕望。
那個人早在我之前就被挖了出來。
只是巨大的巖石蓋在他的身上，血液從石縫間流了出來，周遭已經(jīng)被染成了黑紅色，無數(shù)已經(jīng)稀爛的碎肉濺得到處都是，就是因為他流出的血，才讓人找到了我們。
他早就死了。
“你知道嗎？”老人的眼中充滿的絕望，他咧著嘴強(qiáng)笑著，但越是這樣越是掩不過痛苦，“那時候他還在對我笑，還在安慰這個屁事沒有的我！”
“他到底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的處境??！”
“明明是可以更簡單的！”
“明明是不值得的！”
“明明是不用這樣拼盡全力的！”
“明明...明明我早就這么對他說過的......”
這個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的老人撕心裂肺地咆哮著。
那些事都是在離末出生以前了，可是對他來說，那時的回憶一定是歷歷在目，像一顆肉瘤一樣，即使用刀割掉，流很多的血也會重新長出來，壓得他喘不過氣。
“過后有很多人對我說過，那些都只是我的幻覺，那種傷勢就連區(qū)區(qū)幾秒也不可能殘存，還怎么可能說得出那么多話，只是我太害怕了，就幻想著他還活著陪我說話?！?p> 老人安靜下來，抹了抹鼻子，表情有些窘迫。
“但是我了解他，他不是一般人，他比誰都強(qiáng)，他絕對活著，是那些人不了解他罷了......”
“放他們的狗屁！”因為對魔王大人的教育不好，所以離末很難得會爆粗口，只是今夜難得，他也就稍稍放縱了些自己，“老爺子你一定還聽到些什么、看到些什么，所以你能證明他絕對當(dāng)時還活著。”
“哈哈哈哈，你小子真的是很聰明?！?p> 老人又爽朗地笑開了，他重新坐在了離末旁邊，用手去搓離末的頭發(fā)。
“是啊，那個時候我毫無疑問地聽見了，聽見了當(dāng)時他沒能說完的話，那是對我一生的告誡?！?p> 我還清楚地記得在失去意識前窺見的絕望，但是窺完絕望之后那壓在潘多拉寶盒最底下的卻是最后一絲救贖。
“一定要找到龍啊。”
那句之前沒能說完的話，他用最安詳?shù)男θ菰谧詈笠豢谈嬖V了我。
那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
只有這位數(shù)載過去都沒法好好相處的前輩才真的理解他的痛苦和孤獨(dú)。
因為在身旁，所以相互理解。
只是這是這一點，我發(fā)現(xiàn)的太晚了。
我發(fā)誓，我會做的很好，能成為他口中那個優(yōu)秀的后輩，不管什么事。
漸漸地，我身上有了他的影子。
不管什么事我都試著去充滿熱情，不管什么事我都不顧一切地往前沖，不管什么我都懷抱希望，去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但是啊，我和他之間就像有一層氤氳的霧，不管我怎么向著他跑，那層霧始終都在，讓我看不清他的身影，畢竟我終歸不是他啊?！?p> “怎么會，可能會有人說鬼將軍不是什么好人，但沒人會說鬼將軍不是個好將軍?！彪x末回答。
“呵呵，你小子變化也太大了?！崩先耸嬲归_了眉頭，他再次把手放在了離末的頭上，“真正優(yōu)秀的將軍其實是你啊小子，是你的優(yōu)秀包容了老人家我的拙劣，才會讓你覺得我優(yōu)秀。”
他明白他到底有多不稱職，撇下了守林人的工作去參軍，好不容易當(dāng)上了將軍又害了無數(shù)兄弟，最后還夾著尾巴不知廉恥地逃了回來，他的誓言一項也沒有做到。
思考了很多，老人忽然明白了，他多年之前還犯下了個錯誤。
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逃離戰(zhàn)場，也不是因為自己的無能害死了三千員士兵，是比這些更厲害的錯誤。
“果然我還是沒法和那個人一樣?！?p> 老人忽然有些訕訕地說。
“嗯？”
離末有些不明白。
“小子，你還記得當(dāng)時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問了你什么嗎？”
“年輕人，我這里有大概四千余人的降兵，說實話，作為先鋒隊伍要供給如此人數(shù)的口糧，負(fù)擔(dān)實在是太大，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么做？”
一字一句，絲毫不差。
“你倒是記得挺清楚啊?！崩先诉€挺吃驚的。
“迫于無奈。”離末聳了聳肩。
“我也記得當(dāng)時你是怎么回答的，‘全部殺掉不就好了嗎?！?p> “你也記得挺清楚的嘛?！?p> “迫于無奈。”老人學(xué)了學(xué)離末的樣子，“說實話，當(dāng)我聽到那個與我期望不符的答案的時候，我就開始很討厭你，甚至記恨你，我覺得你搗亂了我整個軍隊，我沒有更長的眼光去看到作為一個孩子的你的未來，沒能看到你的成長，同樣是作為前輩，和他比起來，我可差得太遠(yuǎn)啦?！?p> “那可不一定，也許老爺子你看人看得很準(zhǔn)，如果你現(xiàn)在問我同樣的問題，我也會用同樣的答案回答你，我還是沒有一丁點成長，把國家或者說魔族的未來交到我這種人手里真的不要緊嗎？”
“誰知道呢，我已經(jīng)不是將軍了，我只清楚，現(xiàn)在這個國家還有能有人會無聊到闖進(jìn)森林，陪我這個老人家坐在這聊聊天，僅此而已罷了?！?p> “真狡猾啊，這個答案?！彪x末笑了。
“狡猾是我們這種老姜的特權(quán)。”老人陪著離末爽朗地笑了，“我真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才讓當(dāng)時那個孩子改變了那么多。”
“我說過我沒變吧。”離末無奈的攤了攤手，“只是有這么一個故事，不曉得老爺子你愿不愿意聽?！?p> “不長的話就說來聽聽?！?p> “也沒有能長到讓我多講啦，就是個很無聊的故事，很久之前有個特別煩人的女孩子，明明自己才是個大問題，卻老愛多管閑事，她常常求少年幫她，但那個少年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每次都是打心底的嘲弄她，有一天，女孩不求他了，也再也不會求他了，少年卻反而覺得有些不自在，所以少年每次聽到哀求都會覺得沒法放著不管?！?p> “哇，真的又短又無聊?！崩先寺冻隽讼訔壍谋砬?。
“我早就這么申明過了?！?p> 離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