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司祐鹿來見小浮歌的那一天，正好是交流會結(jié)束的前一天。
這天天氣晴朗，藍天為幕，云層重疊勾勒出廣闊無垠的天地。小浮歌見到辛司祐鹿時，她正在觀察生物韻律。
小浮歌自小就身體不好，有時一點點的小風(fēng)就會讓她的體內(nèi)的赤九雷霆引發(fā)暴動。所以在她七歲之前，其實她跟辛司祐鹿一樣，絕大部分時間都只能枯坐在房間里，身邊陪伴的人也很少超過五個人。
紛雜的氣息也會讓赤九雷霆暴動，有時還會加重‘生而知之’帶來的神識動蕩。
女孩穿著寬松的紅色常服，腳下是一雙木屐，在紅色衣擺下的是一雙蒼白的腳，青色的經(jīng)脈很是顯眼。
她蹲在草坪上，目光專注的看著前方，辛司祐鹿就是這樣進入她的視線的。
少年的身體是病態(tài)的瘦，他的皮膚有一種觸之即碎的脆弱感。小浮歌見到這個只比她大幾歲的少年時，少年的嘴角輕輕勾起，是很溫柔很溫柔的一抹笑意。
“少主?！彼皇禽p聲喚了這么一句。
小浮歌目光落在辛司祐鹿的手上，比她的手還要瘦，說是手枯如柴都不為過。
第一次見到比自己的身體還要差勁的人，明明告誡自己這人是她未來內(nèi)定的下臣，小浮歌此刻的心里還是生出可恥的欣喜。
“過來坐？”小浮歌拍了拍右手邊的草地，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不容反駁的命令。
原來這就是照顧別人的感覺。
小浮歌彎著頭，從觀察生物韻律變成了觀察辛司祐鹿這個人。
“少主剛剛在看什么？”這是第一次，有人這么正經(jīng)的喊她少主，小浮歌看著這人比自己還蒼白的皮膚，然后回答：“觀察生物?！?p> “生物？”辛司祐鹿的聲音正如他的笑容一樣，給人暖到心間的溫柔。
可惜這人的身體比她還要差勁。
小浮歌眨眼，“這里的一切都是生物，我認(rèn)為這世間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p> “不是所有都具有生命的?！毙了镜v鹿聲線平淡，對他來說這才是正確且客觀的觀點。
這人有點傲，小浮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個。不是很討厭，怎么說也是排在第九的人，“或許是吧?！毙「「锜o所謂的回了一句。
石碑里的排名里沒有她，在看到榜單時，小浮歌有些懷疑榜單的真實性，她自認(rèn)不比辛司祐鹿等榜上的人差。
大概正是因為這個心態(tài)，所以在跟辛司祐鹿說話時，小浮歌并不是將少年看作下臣，而是對手。
少年知道，或者說彼此都清楚。
他也不是將她看作主人對待的，小浮歌心想，半斤八兩罷了。
之后兩人便沒有再交流過，小浮歌依舊看著面前的草坪，少年坐在她的身邊，沉默無言。
直到一陣風(fēng)吹過，將她們的發(fā)絲撥動，打破沉默的是小浮歌，“你為什么要來做我的下臣呢？”
正如小浮歌不肯承認(rèn)自己比辛司祐鹿差一樣，辛司祐鹿同時也不承認(rèn)小浮歌有能讓他低頭效忠的能力。
都是一身傲骨，不愿低頭的年紀(jì)。
如果有其他人在場，小浮歌出于修養(yǎng)是不會問出這個問題的，可是現(xiàn)在只有她們?nèi)齻€人。
即使不用童四辭她們推薦，小浮歌最后選擇的人多半也是辛司祐鹿和瑾睿，只是時間長短而已，這一點，相比辛司祐鹿自己也清楚。
明明不愿意居于她的手下，為什么還要這么做，不覺得很鬧心嗎？
少年輕笑，他眼簾低垂，黑色的睫翼遮下他的所思，“少主不是也選擇了我嗎？”
嘁。小浮歌同樣也笑了出來，“兩個體質(zhì)差勁的人，真是有趣。”
說罷，她們有陷入了沉默，辛司祐鹿不是一個適合聊天的人，小浮歌說完，便望著天空開始發(fā)呆。
像她們這樣的人，似乎永遠都只能困在腳下這一小方寸里。
小浮歌呆的地方是南家的一處馬場，平日里沒什么人來，馬場的存在似乎也只是為了有這么一個地方罷了。
南家很大，云萍也很大，更不用說半尺知素了。但是這些地方絕大部分都被建筑物覆蓋填充著，小浮歌鮮少能夠在身邊只有離人的情況下，獨自來到這種寬廣的地方散心。
“真是不可思議?！毙了镜v鹿學(xué)著小浮歌，抬頭望著頭頂?shù)脑茖痈袊@道。
大概是身體條件和遭遇相似，所以在靜心坐在草地上時，辛司祐鹿現(xiàn)在心中的想法跟小浮歌第一次來時差不離多少。
藍天與草原相連，碩大的云層堆疊在她們的上方，透過云層的陽光照下來時并不刺眼，風(fēng)中有著淺淺的青草香。
對于小浮歌和辛司祐鹿來說，比起舒服，自由的感覺會更為沉重一些。
或許這就是小浮歌選擇辛司祐鹿的原因，也許這也是辛司選擇小浮歌的原因，這個世界上，很少會有感同身受的人，即使他們現(xiàn)在都不愿意承認(rèn)對方的才能。
大概是這種名為‘自由’的感覺太過震撼，辛司又說道：“為何少主稱這些是有生命的生物？”
這個問題沒人問過。
小浮歌皺眉，看著云層一點一點漂移，“它們會變化，會損壞，會被創(chuàng)造出來，這些不都跟我們這種擁有生命的一樣嗎？”
真是奇怪的想法，但是辛司祐鹿內(nèi)心卻有一些認(rèn)同。
鼻尖縈繞著悠悠青草香，耳邊是清風(fēng)徐徐，小浮歌的手掌下是帶著點癢意的柔軟細草，“你知道明年跟我們同一屆的有誰嗎？”
女孩決定跳過這個話題。
“還未曾聽聞?！毙了菊苏心敲匆凰查g，他好像看到了日后跟這位南獨弦小姐相處的畫面。就像現(xiàn)在這樣，她問，他答，無需多言的默契。
決定來見她之前，辛司祐鹿跟他的祖父進行了一次深入的談話，談話的內(nèi)容則圍繞這位他未來將會追隨的主人。
祖父問他，“為何追隨？”辛司找不出回答的答案。
祖父告訴他：“認(rèn)定將付出一切?！边€問他有沒有做好這個準(zhǔn)備，辛司說：“不曾。”
談話的最后，辛司這么跟他的祖父說：“我會用我的一生，來觀察這位是否有能力領(lǐng)導(dǎo)于我?！?p> 這是少年在祖父深深的目光下，做出的承認(rèn)。
少年回過神，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女孩，他的少主，還比他還矮一個頭。
真奇怪，為什么剛剛會有那種想法。
“我們回去吧?！毙「「枵酒鹕?，慢悠悠的整理著有些凌亂的衣裳。她眼簾半合，居高臨下的看著辛司祐鹿，“我?guī)闳フJ(rèn)認(rèn)路?！?p> 馬場離小浮歌的院落很遠，所以最后小浮歌是帶著辛司祐鹿走的是置換陣。
小浮歌的院子，名為悟心小閑茗，取這個名稱的是她的父親南幻真，說這是對女兒的愛，小浮歌對此很是不理解。
“不過之后大概就要常居在溫家了，好像現(xiàn)在也沒有那個必要帶你過來認(rèn)一遍路?！泵鎸ι韨?cè)少年糟糕的體質(zhì)，小浮歌有些懊惱。
她現(xiàn)在有些害怕自己選的這個下臣，就這么被自己弄沒了，怎么說也是一個很有用的下屬，沒了怪心疼的。
現(xiàn)在她們坐在一處涼亭里，四周古木參天，有著樹蔭的遮擋以及涼亭里幫助恢復(fù)的陣法，辛司祐鹿的臉色總算比剛剛好了一些。
喘過氣來的少年神色平靜的朝著小浮歌笑了笑，“讓少主擔(dān)憂了?！?p> 這一刻，小浮歌為自己剛見面時的慶幸感到深深的羞恥，“你不需要說道歉，該道歉的人是我，我為初見時的對比和高興向你道歉?！?p> 女孩的道歉很真誠，辛司祐鹿覺得現(xiàn)在的蟬鳴有些過分吵鬧，“無妨?！币琅f是那溫柔的笑容，其實沒必要為這種事特意道歉的。
三人回到小閑茗時，正巧趕上下午的點心時間。
小閑茗屬于小浮歌，里面的下人是她信任的，在一道道小巧精致的點心和吃食擺上來后，小浮歌揮退了下人，“你怎么看待知州？”
辛司祐鹿過來，也有著跟小浮歌商討知州的想法，知州上面的排名實在詭異，不說小浮歌，就連他自己都有點不明白為什么他能夠排在第九位。
箋晉天那么大，辛司祐鹿再怎么驕傲自負(fù)，也不敢理所當(dāng)然的說出‘我的智商才謀排在箋晉天第九’這樣的話。
但是因為這個排名，他的前十一年里，過得真的很精彩豐富，雖然他依然很少出過門。
“天空界現(xiàn)在的勢力一分為二，”辛司避而不談，轉(zhuǎn)而說起天空界，“分裂的兩支勢力，領(lǐng)導(dǎo)者是一對姐弟?！?p> 就如天空界很少參與其他世界一樣，章重和魔界對于天空界的信息掌握的也是少之甚少。
“姐姐是長廊，弟弟是崢嶸。”
“姐弟分裂的時間在兩百年前？”小浮歌接下去補充道，辛司笑笑，對小浮歌的話不置可否。
又是兩百年前，可惜天空界的信息太少，那些過往和事實他們只能自己拼湊出來。
“十二年后，我會去一趟滄海秘境，說不定在那里會有什么發(fā)現(xiàn)。”小浮歌雙手捧著一只茶杯，毫不在意的說出這則信息。
正常的開啟時間是在百年后，辛司祐鹿沒打算深入了解這件事，“需要我一塊過去嗎？”
“如果到時候你的體質(zhì)允許的話?！毙「「栎p飄飄的掃了一眼辛司祐鹿，話語間是對其孱弱體質(zhì)的嫌棄。
同為體質(zhì)糟糕透頂?shù)娜?，辛司祐鹿不知道小浮歌是怎么做到嫌棄他的。
不過這種話題沒有爭執(zhí)的必要，“祐鹿自然不會拖累少主?！?p> “那就提前祝賀你?！?p> 女孩面色毫無波瀾，平靜到面無表情，“……多謝?！毙了镜v鹿覺得之前那一瞬間的默契果然是不可能的，他們能安靜坐在一起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