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沿海盤山公路
牧馬人游蕩在蜿蜒間。
秋雨依著車窗沉默不語，緊抿的唇蒼白。時而閉著眼假寐，時而半睜開，望著窗外的目光有些離散。
肖磊在接到秋雨的電話后，坐了最早的一趟車匆忙趕過來。一邊小心翼翼地開著車，一邊時不時地瞅他一眼，擔心道：“秋雨，你......還好吧？”
“唔！”從鼻腔里發(fā)出的悶哼聲顯得虛弱又無力。
“哥！”秋雨突然睜開眼，輕聲道：“診所里的那個醫(yī)生，和天道集團的詩總......是親姐弟?！?p> 肖磊一個急剎，車熄了火。
秋雨摸著被撞得生疼的前額低低叫道：“我去！謀殺啊你！”
肖磊沒有理會他，自顧自道：“也就是說，穆黑到沁水小鎮(zhèn)，有可能是來找那個詩醫(yī)生的？咝......不過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關聯(lián)呢？?。俊彼D過身來一臉疑惑地看著秋雨。
秋雨無力地指了指前方：“大哥，我現(xiàn)在腦子里一片混亂真的好累??！我們能不能先回家再說？”
肖磊這才猛地反應過來，急忙又發(fā)動車繼續(xù)趕路。
秋雨倚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支著額頭繼續(xù)沉默著。但一些碎片在他的腦海里不斷地一閃而過卻怎么也抓不住，令他一路上都頭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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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時分/青宛醫(yī)院
藍凌在看到秋雨的臉色后吃了一驚，不由分說和肖磊一起強行將他拉到了青宛醫(yī)院。
空竹仔細地給秋雨做了檢查。見他閉上眼，靠在軟塌上好像安靜的睡了，便拉好門走到外間來，對一臉焦灼的倆人安慰道：“血象還是有些偏高，不過幸好是得到了及時的治療，基本上算是控制穩(wěn)定下來了。這段時間只要多加注意讓他好好休息，應該很快就能恢復過來。不過......”
他抬頭看向肖磊：“你剛剛說，他頭痛和暈倒的癥狀是突然間發(fā)生的，并且反復了兩次？”
肖磊使勁地點點頭。
空竹擰了擰眉：“聽說你們去了沁水小鎮(zhèn)？”
“對啊！”
“長期的緊張、思慮不停、壓力過大，高燒或氣流不暢的潮濕環(huán)境等，均會導致他突然性的血管擴張。我想應該是驟然下降的血壓使腦供血不足，從而引發(fā)了他的舊疾。”
肖磊拍了一下手，恍然道：“我就覺著不對，秋雨平時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臺24小時都在不停高速運轉的計算機。整個人從頭到腳似乎隨時隨地都在思考著什么問題。關鍵是大多數時候，你根本都不知道他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老是感覺自己一直抓不住跟不上他這種快節(jié)奏，可是著急的很。他要是總這么熬下去，那不生病才怪嘞！”
空竹點了點頭：“沁水小鎮(zhèn)一帶，海岸線曲折，氣候和地理環(huán)境相對來說比較復雜多變。這個季節(jié)，冷空氣又開始入侵，以他目前的這種身體狀況，極易發(fā)生各種不可預估的病變。以后最好，還是不要再到那樣的地方去了?！?p> 睡在里間軟榻上的秋雨，突然一下子睜開了眼睛，腦海里電光一閃。
因為這相同的話，詩然也曾經對他說過。
午夜時分。
送走了秋雨，正坐在桌前凝眸沉思的空竹，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音打斷了思路。他看了一眼號碼，眼底閃過一道深沉，隨即迅速接通了來電。
電話那頭是一如既往的熟悉，他小聲回復著那些詢問，心里不由自主帶著某種敬畏。
“對，他現(xiàn)在的情況，比我當初預估的要嚴重些。
“......”
“目前還不大清楚，不過我覺得像他這么聰明認真，又接受過一定訓練的人，一時半會兒應該是不大好對付的。”
“......”
“我明白，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的?！?p> “......”
“是的，沒錯，不是盡力而是一定?！?p> 聽到對方掛斷了電話后的“嘟嘟”聲，空竹緊盯著黑掉的手機屏幕，再度擰眸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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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青子湖畔別墅
整整大半日，秋雨都呆在他的小宮殿里，仰面靠在椅背上發(fā)呆。不吃不喝，甚至連動都不動一下。
有的時候看他閉著眼好像是睡著了，近身時卻見他又“唰“地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嚇得肖磊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才好。
周劍一擔心這樣下去會出事，于是讓肖磊硬是半拖拽著把他送回家來。
聽到樓上傳來時斷時續(xù)、有些雜亂的那首《蒙娜麗莎的眼淚》，藍凌不由微微嘆了口氣。
門鈴突然響了兩聲，她忙打開來。
明媚的陽光下，松澤明一身正裝，眉宇軒昂、風度優(yōu)雅，正對著她頷首微笑著。
藍凌先是呆了一呆，忙又收回些神志，含笑將他迎進門。
他帶來了前幾日藍凌請他幫忙修改的幾篇講義。
兩個人正在客廳里小聲地聊著天，卻看到秋雨半是迷蒙、半是神色慵懶地下了樓。拖踏著腳步到廚房里倒了杯水，一邊喝一邊踱到客廳里來。
松澤明忙站起來沖著他打了聲招呼，秋雨端著水杯的手停在唇邊楞了一下。
“哦，這位是媽媽學校里的同事，中文系的松教授?！彼{凌急忙解釋道。
秋雨端著杯子，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微瞇的眼神內閃過一道敏銳的光。
他盯著松澤明瞅了老半天，慵懶地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卻顯得有點古怪。
他把杯子放在茶幾上，卻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隨手拿了一個蘋果歪進了沙發(fā)里。一邊啃著蘋果，一邊拿起幾架上的一本雜志，居然攤在膝上慢條斯理地翻看起來。
藍凌頓時有些尷尬，站起身來支吾道：“我......去廚房切點水果?！?p> 松澤明淡定的笑了笑沖她點點頭重新坐下來，抬頭仔細地看了一眼秋雨。
他穿了一件雪白的V領薄毛衣，沐浴在午后陽光里的栗色頭發(fā)微卷著，柔軟發(fā)亮。一張年輕俊美的臉上，透著些許病中的蒼白，令人憐惜。
松澤明不由輕聲問道：“聽說這段時間......你的身體一直不大好。所以藍教授特地請了假，說要親自在家照顧你？”
“嗯——哼?！?p> 秋雨懶懶地輕哼了一聲，并沒有抬眼，繼續(xù)啃著手里的蘋果看他的雜志。稍頃，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不經意地問道：“你們......認識多久了？”
“那個......”
松澤明立馬坐直了身體，面色謹慎道：“不是很長，我到清州大學，任教還不到兩年的時間。”
“噢！”
秋雨點了點頭，放下手里的雜志。站起身來，懶散了步子挪到半落地窗前，斜倚在窗臺上，一邊繼續(xù)啃著蘋果，一邊低頭思索著什么，忽而又問道：“聽說......空竹醫(yī)生，是你介紹給我媽媽的？”
“沒錯，他是我一個老朋友的兒子?！彼蓾擅飨肓讼胗值溃骸拔衣犝f他在國外留學的時候，曾經獲得過幾項學術大獎。你跟他接觸之后，感覺怎么樣？”
“還行。”秋雨望向窗外，未置可否的聳了聳肩。
“那就好?！?p> “別理他，這孩子怕是又犯了職業(yè)病了。”藍凌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出來，含笑半嗔道。
秋雨俊美的臉上莞爾浮出一個小酒窩，一邊將手中吃完的果核丟進果皮箱，一邊搓了搓手站起來，微笑道：“你們......繼續(xù)?！?p> 他走到樓梯口，突然又停下步子回過頭來：“對了，詩然醫(yī)生……您認識嗎？”
松澤明搖了搖頭。
秋雨好看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沖著他又笑了笑，一步三跳著上樓去了。
藍凌松了口氣，跌坐在沙發(fā)上撫額道：“啊！我怎么總感覺著這孩子像是中了邪似地。”
“我倒是覺得他沒什么大問題，不過我還是建議你抓緊時間找空竹商量一下，盡早給秋雨做出一個全面詳細的治療方案，這樣才能讓他快點好起來不是嗎？”
藍凌抬起頭來，望見松澤明那雙睿智的眼神內滿含的真切，半是思索著點了點頭。
送走松澤明，藍凌回到客廳，不由嚇了一跳。只見秋雨正癱陷在沙發(fā)里，一邊拿著一個蘋果在沙發(fā)上彈跳著，一邊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瞪著走進來的藍凌。
他把蘋果換到另一只手上，拍了拍沙發(fā)，示意她過來坐下。自己卻枕著母親的腿，躺下來繼續(xù)把玩著手里的蘋果。
藍凌愛憐地撫摸著他栗色的柔發(fā)，微笑不語。
“媽媽！”他忽然幽幽喚道。
“嗯？”
“不要離開我?！?p> 藍凌楞了一下，揉揉他腦門上軟軟發(fā)亮的小卷毛：“傻孩子，媽媽怎么會離開你呢？”
秋雨從母親膝上仰起臉來，滿眼無辜的看著她：“真的？”
藍凌微笑著點點頭：“對呀，媽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一直?！?p> 秋雨的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一絲滿足的笑。在母親的腿上撒嬌般地蹭了蹭腦袋，抱著手里的蘋果，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看著他白皙漂亮如嬰兒般的睡顏，藍凌的眼底驀然掠過一層潮濕。她仰起臉來，努力抑制著不讓淚珠滾落下來。眼前又浮現(xiàn)出八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腦袋上纏滿繃帶，從深度昏迷中突然蘇醒過來的秋雨，穿著一身寬大的病號服，搖搖晃晃著沖到了醫(yī)院走廊。站在那里親眼目睹滿身是血的父親，被人推進太平間時的情景。
他的目光空洞異常，眼里沒有一滴淚水，只是再次又昏暈過去。醒來后，便忘記了所發(fā)生的一切。
如果可以，藍凌是多么希望他能一直忘掉那些痛苦的記憶，使他不再受到任何傷害。但是多年來，一直纏繞著秋雨的那個夢魘告訴她，這種奢望幾乎是遙遠的。
“秋雨，你睡了嗎？”她撫著他柔軟的卷發(fā)輕聲問道。
“唔！”
“去醫(yī)院接受治療吧，空竹醫(yī)生說只要你愿意配合他，他會幫你想起一些事情來。這樣，有助于解除你的睡眠困擾，你會好受些的?！?p> “好。”
秋雨抱住藍凌的手臂發(fā)出一道似睡非睡的囈語，翻了個身重新埋在母親溫暖的懷里，卻睜開了那雙閃爍著幽亮、深郁又智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