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沁水小鎮(zhèn)
深沉的夜色籠罩在斷崖下的礁石灘上,天空中下起了細(xì)密的雪。這是清州進(jìn)入雪窩時季的開始,海水滲透著陣陣冰冷刺骨的寒意向秋雨襲來。他抖了抖身上的細(xì)雪,再次推開了石壁的門。
悠長的甬道盡頭,詩然與宛輕若正四目相對、默默凝視著,秋雨怔在角落里。
她蔥玉般的手指正輕輕撫上詩然的臉,突然一把緊緊的抱住了他,伏在他的肩頭。
“謝謝......你還在?!彼f,聲音帶著哽塞。
詩然伸出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停在了半空:“我在,我沒事。”
他迷人的聲線中帶著清淺的笑,那雙伸出的手依然停在那里,猶豫道:“你……是在擔(dān)心我嗎?”
“為什么要冒險?我們不是說好的,任何事情都必須由我自己一個人來承擔(dān)?”
燈光下的詩然,笑顏愈發(fā)優(yōu)雅,深邃的眼眸內(nèi)溢滿了溫柔:“對不起。”
他的手終于落在了她柔軟的發(fā)間,輕輕撫摸著。
“答應(yīng)我?!蓖疠p若更緊地抱住他。
“什么?”
“永遠(yuǎn)都不許再做那樣的傻事?!?p> “好?!?p> 他再一次清淺的笑了,目光更加柔和發(fā)亮。
宛輕若仰起臉來,掰著詩然的肩認(rèn)真地看著他:“你保證?”
他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你根本就不明白!”
她卻突然放開了他,搖了搖頭,一步步朝后退去,聲色俱厲道:“我要你明白,無論是你、秋雨還是沫兒,我只要你們每一個人都好好的?!?p> “我明白!”他朝她伸出手,努力道:“我都明白?!?p> 她丟下他,走到琴凳旁頹然坐下來,搖了搖頭:“我就知道會這樣,你總是這樣……”
秋雨站在角落里,不由發(fā)出了一聲沉重而壓抑的呼吸。
她驀然抬起頭來:“誰?誰在那里?”
秋雨低著頭,頗為尷尬地從角落里走出來:“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p> 詩然凝了一雙黑沉的眸,幽幽地看了一眼宛輕若,轉(zhuǎn)身朝秋雨的方向走過來,與他擦肩而過。
“不要想多了。”他淡淡地撂下了這樣一句,隨后翩然離去。
“你怎么來了?”宛輕若面色鎮(zhèn)定的拿起了一旁的大提琴,垂眸問道。
“我……”秋雨再次尷尬起來。
其實(shí)連他自己都沒弄明白,他為什么又會被吸引到了這里。于是撓了撓后腦勺。
“想聽你拉琴啊,我們不是伯牙和子期嗎?”他孩子氣地笑道。
她怔了怔,抬起頭來看向他,一雙剪了水的明眸清澈動人。那道白皙、令人心跳的鎖骨,隨著她的呼吸微微上下起伏。
秋雨慌忙低下頭去,心跳再次加速。他突然轉(zhuǎn)過身,飛快地朝畫室的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我去拿吉他,合奏……”
秋雨跑到畫室里,抱著自己那把吉他呆呆地坐在畫架前,回想起自己剛剛所看到的一切,總覺得哪里不對。
自己對于這個第二人格強(qiáng)烈的感覺,難道真的就只是一種巧合嗎?還有詩然。他為什么和自己一樣,對這個第二人格也產(chǎn)生了如此巨大的反應(yīng)?
從他們方才的表現(xiàn)和對話,明顯可以看得出來,那分明是兩個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人之間的交流。因?yàn)樗宄芈牭剿f“為什么要冒險?”“永遠(yuǎn)都不許再做那樣的事情”。
也就是說,這個所謂的第二人格,實(shí)際上對以往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的。
按理來說,冷沫兒才應(yīng)該是那個最了解整起事件,反應(yīng)最強(qiáng)烈的人格,但是為什么卻好像從頭到尾都被顛倒過來了呢?
在這些看似水落石出的背后,處處都透著些莫名其妙的疑惑。聯(lián)想到詩然被刺的那晚宛輕若種種奇怪的表現(xiàn),秋雨心底的狐疑,又再一次止不住的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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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沁水小鎮(zhèn)
雪,不停地下著。
秋雨將車丟棄在站臺上,任憑它被大雪掩埋,借機(jī)留在了沁水小鎮(zhèn)。
冷沫兒對他的留下,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雀躍。言語之間盡是欣喜,臉上寫滿了‘幸福’兩個字。
秋雨卻始終保持著那份莫名的淡然。
雖然他仍不清楚,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但他在冷沫兒熱切和充滿笑意的眼神里,卻始終找不出面對宛輕若時那種令人心跳的感覺。
不過他不忍傷害這個善良柔和的女孩兒,當(dāng)然還抱了一點(diǎn)想解開隱藏在她背后那個人格秘密的自私心理。因此對于冷沫兒的熱切和要求,他總是盡可能的滿足著。
他陪她在斷崖的雪中漫步,看她笑的一臉開心,單純的如同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他的心里反而生出些疼痛。
這種疼痛同時也讓他產(chǎn)生了愧疚,因?yàn)樗龑λ膼凼侨绱说暮唵危瑳]有任何附加條件,更沒有什么奢求,然而他卻始終無法做到與她傾心相待,盡管他對她的所有關(guān)切都是誠摯的。
詩然自那一晚后,始終躲著他,使得他在這些無解中越發(fā)的苦悶惆悵。于是,也開始刻意的躲避著那個第二人格。
但他又常常倚在窗前,無奈地望著窗外那些漂浮的白雪,滿腦海里都是宛輕若的影子。
他想念那張精致冷漠的嘴唇,總是在對著他說“不可以”“你該走了”;
想念她那雙在暗夜里如星光般璀璨又清澈的眼睛,那道令人心跳的鎖骨;
想念她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冒著絲絲寒意卻動聽無比的獨(dú)特音質(zhì),還有那道常常會讓他感到心疼的、優(yōu)雅孤獨(dú)又令人沉醉的背影。
然而,比起這些思念他更為迫切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她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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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后車廂臥室
秋雨從窗外的凝視中轉(zhuǎn)過身來,望著坐在他對面前藤椅上靜靜看書的冷沫兒,一時間有些恍惚。
“沫兒,”他俯身盯住她的眼睛。
“跟我講講你小時候好嗎?”
冷沫兒楞了愣,隨即莞爾一笑。
“好像……也沒什么好講的?!?p> “你父母對你好嗎?”
“嗯……”
她歪著頭想了想:“我對母親沒什么印象,她生下我沒多久就去世了。父親非常疼我,一直都沒有再娶,一個人帶大了我?!?p> 她突然有些緊張:“不過,你為什么要問這些?”
秋雨盯著她有些閃爍回避的眼神,面帶輕松地笑了笑:“只是隨便問問?!?p> 看著她漸漸放松下來的神情,秋雨繼續(xù)問道:“那……你最開心的事情是什么?”
冷沫兒的臉突然就紅了,唇角溢出了一股擋不住的笑意。倏然低下頭,咬著嘴唇輕聲道:“就是看到你?。 ?p> 秋雨面色微怔,繼而輕笑道:“真的?你就那么喜歡我?”
她含笑點(diǎn)點(diǎn)頭,滿臉都是純真可愛。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她歪著頭又想了想:“在列車上,見到你的第一眼起?!?p> 秋雨頓時想起了那個依著車窗,天使般的小女孩兒。他倏然垂眸,沉默了好大一會兒,輕聲問道:“為什么喜歡我?”
“你長得好看啊!”她很自然地回答。
“詩然哥長得也很好看啊,你不喜歡他嗎?”
“當(dāng)然喜歡?!彼c(diǎn)點(diǎn)頭,突然又?jǐn)[擺手慌亂道:“不過,不是那種的。他對我,就像是親哥哥一樣,再說......他已經(jīng)有輕若姐......”
她突然止住了話語,咬了嘴唇緊張地看著他。秋雨好看的眉眼跟著跳了一跳,迅速垂下。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又抬起頭來微笑地看著她:“所以呢,你喜歡我什么?”
她放下心來:“你笑的樣子啊,像太陽一樣?!?p> 秋雨俊美的臉上浮出了一層深意,輕輕拉住了她的手指。
“沫兒,我相信你對我的喜歡,也很感動。雖然......可能由于某種原因,我暫時還不能夠接受你,但是我愿意去嘗試,我想幫你。不過首先,你得先讓我了解你,了解你所有的一切。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她眨巴著一雙單純的大眼睛,望著他直點(diǎn)頭。
秋雨繼續(xù)小心翼翼道:“你……知道宛輕若的存在,對嗎?”
被握在他手心里的纖弱手指倏然抖動了一下抬起頭來。她的眼底閃爍著一絲猶豫,緊張地凝視著秋雨那雙令人迷離的眼睛。
他的眼底帶著某種真切和期盼,讓人不忍拒絕,她于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秋雨笑了,那笑容正如春天的陽光般燦爛又溫暖。他更深地看著她,語調(diào)越發(fā)的幽緩:“你是怎么知道的?”
“詩然哥說的?!?p> “他都告訴了你些什么?”
“他說,輕若姐是住在我身體里的另一個靈魂?!?p> 看著她滿滿純真的笑,秋雨疑惑地瞇起了眼:“你不討厭她嗎?”
冷沫兒搖了搖頭:“她很好??!”
“為什么這么說?她好像霸占了你一半的生活?!?p> 她眨了眨眼,使勁搖了搖頭:“沒有?。∷看味际堑任宜艘院蟛艜霈F(xiàn)的。她會拉琴,會游泳,畫畫可漂亮了,還會寫詩。她會好多我不會和做不到的事情。我喜歡她,也想能像她那樣。”
“像她?為什么?”
她熱切地望著他:“因?yàn)槟阆矚g??!”
她倏然又神色暗沉,一臉的沮喪:“不過,我總是做不到?!?p> 秋雨驀然垂下了頭,他覺得自己似乎把問題弄得越來越復(fù)雜了。
種種跡象表明,這樣一個單純愛笑的冷沫兒,是根本不符合因?yàn)槭艿侥撤N創(chuàng)傷后,生成人格裂變的主體條件。
難道,宛輕若真的是由于冷沫兒喜歡自己而臆想出來的?
他強(qiáng)打起精神,抬起頭來:“那……你是怎么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
冷沫兒微微一笑,起身走到桌邊,在淡藍(lán)色的玻璃桌面上觸摸了一下。從升起的玻璃臺面下,拿出了那摞綢緞面的黑白色手工日記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