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拔弩張(中)
風鈴二人盡往羊腸小道狂奔,后面跟著貪道、瘋尼,長須翁居中,最后是巧儒。瘋尼輕功卓越,故能趕上一程,但兩人內(nèi)腹受傷,想要加快速度卻是很難。長須翁腿短,打斗時雖靈活,但追人卻是不行,巧儒則隔得太遠。右邊是陡峭的高山,左邊是高高低低的一大片樹林。風鈴二人一繞過山道,便不見影了。瘋尼、貪道趕了上來,很是詫異,隨后長須翁、巧儒也趕來了。
四人都是老江湖,雖瘋亦精,知道二人定是在附近躲藏了起來,都默不作聲,凝耳細聽。聽了好一會兒,也沒有聲息,巧儒一使眼色,四人分頭尋找。半個時辰過后,四人又都聚在山道邊,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神情甚是沮喪,悶聲悶氣地走了。四人走了一會兒,又悄悄折回來,見確無異樣,都污言穢語罵將起來,繼而各自責怪別人的不是,悻悻地走了。
這時,風鈴輕輕探出頭,望了一會兒,才道:“他們走了,出來吧!”花公子滿臉嫣紅地低著頭,他皮膚本來就雪白剔透,如今映著紅暈,甚是嬌羞。風鈴瞧著他,暗暗地道:“對不起,剛才情非得已,多有冒犯姑……”花公子一驚,抬頭飛快撇了他一眼,風鈴心跳得慌,但腦袋卻轉(zhuǎn)的更快,順著道:“且先陪個不是……”花公子瞥見他也是滿臉漲的通紅,樣子傻愣愣的,眼珠卻很靈活,甚是可愛,心里不知怎地閃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恐是別扭便從一個小石洞中走了出來。風鈴跳出來急忙問道:“你,你要去哪里?”
花公子身軀微顫,停下步來,他心緒雜亂,全沒主張,暗問自己:“我要去哪里?”風鈴知道他沒了主意,待要開口,猛聽的半空一個霹靂,抬頭一望,烏云已將半邊天遮住,此時正值仲春與暮春之交,偶爾有陣雨。陣雨是說來便來的,他腦海中靈光一閃,喜道:“剛逃跑的時候我們路過的那片林中有一座古廟,我們?nèi)ケ芤粫?,好嗎?”花公子抬頭望著風鈴,見他眼光明亮如鏡,心弦不由一蕩,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風鈴甚是高興,當先領(lǐng)路。不到一盞茶功夫,西風轉(zhuǎn)動,黃豆般大小的雨點,已經(jīng)灑下來,打的樹葉嘈喀聲響。幸好那古廟在林中露出一角黃墻,二人縱身靠近,見廟門破匾上只剩下“神廟”兩個大字,泥金剝落,顯已日久失修。
風鈴推開廟門,徑自走到后殿,溫聲道:“花姑……公子,那邊干凈些?!边@時,空中焦雷一個接著一個,閃電連晃,花公子禁不住臉上露出畏懼之色。風鈴打掃出半邊地方,找了些稻草鋪在地上,道:“我們暫時在這里歇會兒,待雨停了,我們再趕到市鎮(zhèn)去?!被ü虞p輕“嗯”了一聲,便默不做聲。兩人背對而坐,各自想著心事出神。
隔了好一會兒,花公子問道:“你真的叫風鈴?”語音輕脆,蕩氣回腸。
風鈴笑道:“是啊,但不是靈氣的‘靈’,也不是樹林的‘林’,是鈴鐺的‘鈴’?!被ü訁s不做聲,風鈴轉(zhuǎn)過頭,見他背影甚是柔婉,心念一動,啞聲道:“你呢?你的名字一定很好聽吧!”半餉,花公子才低聲道:“花伊伊,伊人的‘伊’?!憋L鈴“哦”了一聲,喃喃道:“伊伊,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蹦黄蹋诺吐暤溃骸皠偛哦嘤忻胺?,還請花姑娘……”最后幾個字已如蚊聲,幾不可聞。
花伊伊的頭低了些,嬌喘微微入耳,風鈴的心砰砰直跳,熱血直涌腦門。兩人都不吱聲。眼見天色漸黑,烏云竟似壓到頭頂一般,看來是無法上路了。風鈴起身到灶間找了些柴枝,在地上點燃了火,笑道:“看來今晚是走不了,咱們只好挨一晚餓了?!惫黄淙?,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大雨傾盆。大雨下了半個時辰,卻始終不止,反而越下越大。廟后是一條山澗,山水沖將下來,轟轟隆隆,竟似潮水一般。古廟年久破敗,到處漏水,風鈴和花伊伊縮在屋角之中,兩人為避雨漏,并望坐著,火光映到花伊伊的臉上,雖然她還是公子裝束,但紅紅的臉蛋顯得甚是嬌美。她自小雍容華貴,頗受尊敬,在這荒山野地歇宿還是第一次。而又是孤身與一個少年男子共處古廟,更是她做夢都未經(jīng)歷過,心頭不禁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看著火堆,沒有再說一句話。
待到二更時分,隱隱聽得有馬蹄之聲,漸漸奔近,風鈴望向花伊伊,剛好花伊伊也望向他,四目相對,微微一笑,各自把頭轉(zhuǎn)開,心中竟無絲毫憂慮。馬蹄聲越奔越近,風鈴心想:“這場大雨己接連下了幾個時辰。怎地有人冒著大雨趕路,難道是花錯門的人來找他們的‘小姐’?”
只聽得馬蹄聲在廟外停歇,看來他們要進廟來了。廟門吱的一聲推開,馬都牽到了前殿廊下。四個陰森老者濕淋淋地走到后殿來,八只厲鬼般的眼睛透著無比恐怖的綠光,雖只微瞥了風、花二人一眼,但花伊伊全身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不自覺地斜過身子,和風鈴挨得更近。風鈴卻低著頭,小心地拔弄著篝火,將火苗調(diào)得旺些。
其中一位老者冷哼了一聲,三人坐到對面的角落,另一人也自灶間拿了些干柴,還找到了一些木炭,回到角落,放在地上。只見一人陰森森地怪笑,雙掌倏地紅如烙鐵,根骨節(jié)可見,甚是嚇人,在地上一陣亂搓,木炭立即燒了起來,干柴也燃了起來?;鸸庵杏吵鲞@四個老者陰森恐怖、毫無血色的臉來,四人模樣幾乎相同,難分軒轅,面皮枯皺,散著花白的頭發(fā),烏黑的眼眶深陷,隱泛著綠光;鼻子仿佛被狗咬去了,只見兩個血洞,和血盆大口構(gòu)成一個倒三角。這樣的古廟,對著鬼一般的人,那種感覺一定很難受,很不舒服!
花伊伊只看了一眼,忍不住要吐,情不自禁地緊抓著風鈴的手臂,便如風鈴在店中抓著他的手臂一般。風鈴的手臂沒有顫動,他出奇地平靜,花伊伊似乎感覺到了這一點,心中的恐懼稍減,便如一個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塊木板。那群怪人中有一個忽道:“兩個毛小子,竟也如此親熱,真他媽的怪,嘿嘿……”這人話聲一出,夾著雨聲,更是令人發(fā)毛?;ㄒ烈劣X察到失態(tài),忙松開手,四個老鬼見她一副驚慌的樣子,都嘿嘿怪笑起來。
風鈴當然知道這四老者是十分扎手的人物,一時看不明白他們的來路,當下也不做聲。四個老怪笑了一氣,見二人低著頭,自覺無趣,就著柴火烤起衣服來。只聽一老怪忽道:“真他媽的倒霉,這樣的天氣卻擔了個差使。”
又一老怪道:“可不是,真他娘個熊,殿主還親自交持下來,真是有什么大不……”
又有一老怪沉喝道:“住口,不可胡說?!?p> 先前那老怪嘿了一聲,道:“大哥也太謹慎了,那兩個娃兒反正也活不了多時,怕個鳥?”花伊伊心里一驚,忙望向風鈴,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充滿無畏與自信,正滿溢柔情地凝視著她,一股溫暖倏然自心底升起,所有的恐懼害怕一掃而光,花伊伊忍不住也向他淺淺一笑,嬌美無限。
剩下的一老怪也道:“老四,你別大意,謹慎一點總是好的,咱們‘幽血四鬼’可丟不起面子。”看來該四老怪還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們是鬼而不是人。
那大鬼道:“還是老二知道厲害,咱們這幾年辛辛苦苦建立的威名,可不能因一時大意而毀于一旦,何況這次是殿主親自吩咐下來的,自然非同一般?!?p> 鬼四“哦”了一聲,又瞥了風、花二人一眼,見兩人還是兩個娃兒,也不放在心上,道:“令人費解的是,那五個老怪物怎地就突然出現(xiàn)了,而且去鬧那艘大船?他媽的,那船上是不是有夠味兒的婊子?”大凡怪物都喜歡稱對方為怪物,這幽血四鬼也稱瘋尼等人為老怪物,真有點令人啼笑不得。
大鬼長嘆了一口氣,也瞥了風、花二人一眼,才道:“勿戒這五人這些年來隱匿江湖,最近一現(xiàn)身就四處挑釁,深怕武林人士不知道江湖上出了個酒肉幫,這才使殿主分外重視,遣出了大批的好手追蹤五人?!惫砣唤獾氐溃骸按蟾?,就憑他五人怎敢在花錯門頭上動土,莫非背后有什么厲害的角色撐腰?”大鬼思索了一會兒,道:“這件事我也覺得奇怪,他們口口聲聲說什么自己是‘酒肉幫’,這名號我此前從未聽聞,也許他們聚結(jié)了一批行蹤詭秘的人,勢力也不可讓人小視?!惫矶幧氐溃骸昂俸?,現(xiàn)在花錯門以各種方式網(wǎng)羅江湖高手,大船拋物只是其中的一種伎倆,可真好笑,盡招些市井之徒,有個屁用?!?p> 大鬼嘿嘿笑了幾聲,道:“花錯門勢力越來越大,幾乎快成了武林第一大派,殿主也有從中作亂之意,只是怕惹起兩方大戰(zhàn),這才隱忍不動?!惫矶吡艘宦?,氣憤地道:“我血殿怕他花錯門狗賊何來?”大鬼冷冷地道:“雙方火拼,勢必傷亡慘重,豈不讓他人從中取利?”鬼四忽厲聲笑道:“大哥,不如我們趁今日之亂擒住花錯門那娃兒,如此一來,花錯門還不對血殿言聽計從。”另兩鬼聞言,眼露精光,齊刷刷望向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