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亭、劉久兒被那老婦堵在巷子口硬生生訓(xùn)斥了半晌。好在劉久兒頑童性格,臉皮厚得很,任那老婦如何訓(xùn)斥,都只是笑嘻嘻的瞧著她;但左丘亭自幼飽肚詩書,自詡圣人門徒,哪里受得了這般羞辱,一張臉羞的發(fā)紫,眼見他腦袋越埋越低,生怕外面瞧熱鬧的人看見自己。
這時節(jié),巷子口確實聚了好些瞧熱鬧的現(xiàn)漢,只見一位姑娘分開眾人,走到跟前,輕言安撫那老婦,好說歹說,方才勸得她離去,眾人見沒得熱鬧可湊,也都一哄而散。左丘亭見狀,感動的都快哭了出來,此女不是別人,正是琴劍山莊弟子,柳漸青。
這柳漸青本來陪著師妹與那隆興鏢局一眾,同來衙城腳下,想要與知州商討歸還三清帝鐘之事。卻不成想,等一干人等擠開圍觀人群之后,卻被衙役攔下。那衙役告知他們,要待知州三日后提審犯人完畢,才能去探討失物一事。這一干人等,也不敢當(dāng)眾逾越禮法,只得悻悻而去。
柳漸青走在了人群后面,正好瞧見左丘亭二人被老婦堵在巷子口,這才前來相助。她自鏢局認識左丘亭以來,見他成熟穩(wěn)重,見識卓絕,心底頗生幾分信任。此刻勸走那老婦,便與左丘亭言道:“左丘公子覺得,當(dāng)下我等該當(dāng)如何,總歸不能就這么等著官府吧?”
劉久兒聽了,當(dāng)先搶言:“柳師姐,你可莫要上了那官兒的當(dāng)!他抓的那人根本就不是….”
左丘亭聞言連忙捂住劉久兒的嘴,低聲對柳漸青道:“久兒的意思是,切莫信那衙門眾人之話,他們抓的那人,傷的極重,三天之后恐怕根本難以提審?!闭f罷向那劉久兒使了個眼色,又道:“久兒你說是也不是?”
劉久兒此刻見左丘亭給他傳暗號,只得一個勁的點頭。
左丘亭這下方才松開捂在劉久兒嘴上的手,對柳漸青道:“所以,與其干坐著,諸位不如再多多調(diào)查,說不定還能有更多線索。畢竟我們也不知那伙人到底有多少同伙,東西也有可能不在那被捕之人手上?!?p> 柳漸青覺得此話有理,不住的點頭道:“左丘公子所言甚是…不知公子所住何處?不如,今日便到我劉師伯家中暫歇,多幫我們籌劃籌劃?!?p> 左丘亭略微思忖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那攤在地上開始打鼾的王不平,道:”多些姑娘好意,只是在下與我這朋友還有些他事相商,就不打攪各位了。對了,我們住在福陵客棧,天字號第三間,若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托人來此尋我等即可?!?p> “那就勞煩左丘公子了。”說罷,劉漸青施了一揖,追她師妹去了,剛邁出兩步,又返了回來,將自己師伯宅邸的地址,告與了左丘亭二人,之后便飄然而去。劉久兒得了那地址,喜不自勝,心里想著什么時候能偷跑出去,找那譚芷桐玩耍。
當(dāng)下二人別了柳漸青,也不想在那巷口久駐,牽著驢,馱著王不平,一路小跑回到了福陵客棧。等三人進了天字號第三間,左丘亭趕忙讓劉久兒準(zhǔn)備清水給王不平擦拭頭臉,自己則手搭望不平的肩胛,為其推血過氣,助他醒酒。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王不平悠悠醒轉(zhuǎn),回頭瞧了瞧左丘亭,拱手道了聲多謝。沒想道,他剛回過頭去,便“哇”的一聲,吐了身前的柳久兒一身。
左丘亭捂住嘴沖著劉久兒偷樂,心道:“天道循環(huán),可真是報應(yīng)不爽?!?p> 柳久兒這會兒盯著自己滿身的污穢,鼻中又被酒氣酸臭填滿,兩眼一黑,往前就要撲倒,左丘亭見狀,趕緊上前攙扶。不扶倒好,雙手剛搭上對方手臂,只聽那劉久兒哇地一聲,一股腦兒的吐在了左丘亭身上。
“天道循環(huán),報應(yīng)...”
片刻之后,柳久兒推開房間窗子,齊齊的站在窗邊,一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一邊閑聊,那大口喘息的樣子,就像許久沒喂食過的黃犬見到排骨一般,貪婪又不矜持。
此時三人也換好了衣物,王不平在左丘亭的幫助下,已然徹底清醒,雙方總算正式見了禮,互通了身份。左丘亭確認對方確是新任揚州通判,也沒藏著掖著,將大部分自己近日的調(diào)查所得,都一一告知了那年輕通判。
“通判大人既然也覺得知州所拿案犯有古怪,何不與我等一同調(diào)查?”左丘亭問道。
“正有此意,不管那尤望年是找人頂罪,還是誤抓了旁人,我總要查個明白!黑即是黑,白就是白,我輩若不能明辨是非,這大宋江山,如何能保的長遠?!闭f罷,王不平伸手去拿他那酒葫蘆,卻發(fā)覺已經(jīng)空了,只得悻悻的收回手,長嘆一口氣。
“朝廷南渡以來,何人真正醉心朝政?官家若肯多用些如通判這般有抱負的有志之士,興許還能保咱一方百姓安居樂業(yè)…“左丘亭低頭嘆道。
王不平倒了一碗茶水,一口飲盡,悠悠的道:“一陂春水繞花身,花影妖嬈各占春??v被春風(fēng)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
左丘亭聽他所吟之七言絕句,不住的點頭,雙手抱拳施禮道:“王大人,之前你說要整頓揚州官場之事,可是當(dāng)真?”
“那是自然,這揚州城看似繁花似錦,可吏治混沌,水深根繁。尤其是那知州尤萬年,更是大權(quán)獨攬,活生生擠走了兩任通判。左丘兄弟你見識不凡,有與我一般對這揚州近來之事頗敢懷疑,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在下何德何能,通判大人抬舉了。在下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p> “左丘兄但說無妨?!?p> “在下不過一介白衣,與通判大人也不過今日方才有幸結(jié)識,萍水相逢,何故對在下如此信任?”
“你知尤望年所拿之人的底細,可助我調(diào)查此案,我孤身赴任,只怕衙門里的人不會聽我掉佩,若得左丘兄助力,自然大有裨益。何況別人不知臨風(fēng)谷之秘,我卻知道,柴氏后人的弟子,自當(dāng)不會是什么奸佞之輩?!?p> 此時劉久兒接言道:“那還用說,我們要是壞人,早趁你睡著,扒你個一絲不掛,卷著你的錢和毛驢溜溜球兒去了~還跟功夫跟你在這扯閑篇?!?p> 那王不平煞有介事的想了想道:“小兄弟說的的確有理!我怎的沒有想到?”
劉久兒一臉迷茫,心道:“得了,又遇見一個書呆子...”
“不過,左丘兄,我倒是想問問你,怎的對我這個從八品小小通判,如此信得過呢?”王不平轉(zhuǎn)頭又問左丘亭道。
左丘亭展開隨身所帶之折扇,輕輕搖晃,面帶微笑答道:“通判大人敢在圍觀民眾面前,誓言清理揚州官場,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你的志向么?左某這些眼力還是有的。何況如果我沒猜錯的化,大人與半山居士定有淵源,我又有何擔(dān)憂呢?”
王不平眼睛瞪得圓圓的,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看著左丘亭道:“你怎知我祖上是半山居士?”
“這倒不難,通判大人曾在秉公街外提到過”不可辱沒祖父的在天之靈“,又在剛才吟誦了一首半山居士的《北陂杏花》,王宰輔的詩詞,如今鮮有人敢冒大不諱的風(fēng)險吟詠。敢當(dāng)著外人的面感懷半山居士,恰巧又姓王,在下便有此一猜?!?p> 半山居士、王宰輔所指之人正是神宗年間的宰相——王安石。王安石當(dāng)年銳意變法,本是能重振大宋國威的新政,卻因為官場昏暗,上下脫節(jié),地方官吏多用變法的名頭,強取豪奪,搞得百姓怨聲載道,終究沒能推行下去。同時還毀掉了王安石的聲名,窮苦百姓不懂得那廟堂之事,只道新政奸邪,朝中政敵更是樂得推波助瀾,害得王安石被人扣上一個頂“奸相”的帽子。
“果然什么都逃不出左丘兄弟的眼睛,半山居士正是我曾祖。左丘兄果然見識卓絕!咱們得喝一個!”說罷,他便要去喚那店家小二倒酒,卻忽然一拍大腿道:“喝酒誤事!喝酒誤事呀!快快快,左丘兄陪我去個地方,晚了就怕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