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平仲向李道一抱拳,表示抱歉?!靶⊥筋B劣,道長勿怪?!表n平仲臉上始終掛著笑容,李道一只是尷尬的搖了搖頭,示意沒事。李道一繼續(xù)向著眾人講述自己一路的見聞,陳述著道家上善若水的君民理論。
“蘇院長請?!崩畹酪粍傋聛恚n平仲便見寒山書院的蘇誨有了動靜,伸手做請狀。蘇誨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上高臺。蘇誨一身白衫,以淡藍(lán)色條紋點(diǎn)綴,正是寒山書院的標(biāo)準(zhǔn)服飾。寒山書院坐落在姑蘇城寒山上,這寒字不僅僅是地方,還因為他們廣收天下寒門學(xué)子,資助學(xué)業(yè),所以在士子中多有好名。
“本人今日所講,也是沿途所感?!碧K誨先施禮對眾人道,“姑蘇城以南商北貿(mào)聞名,是江水沿岸最發(fā)達(dá)的地方,但沿路以來,本人卻看到很多情景?!?p> 蘇誨繞在高臺邊上,繼續(xù)道:“我看到的卻是城外破敗的村莊,是沿途因洪水而家破人亡的百姓,是邊境上敵國不斷燒殺搶虐導(dǎo)致的人煙稀少?!?p> 在場的三教中人大多都是門閥出身,或是從小便是錦衣玉食鐘鳴鼎盛之家,多年專研自己的學(xué)術(shù),何嘗見過蘇誨說的場面。
蘇誨還沒說完,繞到韓平仲身后,對著后面的各門各派,繼續(xù)道:“我同時也看到,姑蘇城世家大族不斷抬高物價,江寧城中的門閥對那些因為夏季暴雨而無家可歸的人的繼續(xù)剝削,十稅三如何夠,有的地方世家大族私自收取賦稅。”
蘇誨攤開雙手,滿臉的不可置信,“這算什么?我路過西魏都城時,遇見一個世家公子,以養(yǎng)奴隸來滿足自己的私欲,讓人獸搏斗?!?p> 蘇誨站直身子,捋直發(fā)絲,然后道:“我寒山書院自古收攬?zhí)煜潞T學(xué)士,可如今呢?南楚昏君,科舉進(jìn)士全被世家壟斷,敵國紛紛看不起南楚國人。我大周天子勢微,如何駕馭諸國,我寒山書院弟子門生,如何報效家國?”蘇誨雙眼盯著在座的每一個人,也絲毫不回避顧衍七顧氏皇族的身份。
“道長說上善若水?!碧K誨繼續(xù)道,“君舟民水從何說來。打仗的是民,被剝削的是民,有功的是貴族,是世家,高位上的,哪一個不是貴胄子孫?君舟民水到底從何說起?”韓平仲輕聲咳嗽一聲,示意蘇誨點(diǎn)到為止,蘇誨卻不以為意,繼續(xù)發(fā)言。
“阿彌陀佛。”只見妙文禪師呼了一聲佛號,站起身來,瞇著眼睛,雙手作揖看著高臺。“即是如此,便是高門子弟的不對了?!碧K誨靜待妙文禪師說話。
妙文禪師不打算上去高臺,只停在自己的座位邊上,手中的念珠轉(zhuǎn)著,以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一切有情眾生皆逃不出輪回,三世六道皆是定數(shù)。眾生在過去世所作的業(yè)決定了他在現(xiàn)在世輪回中的苦樂果報,現(xiàn)在世的苦樂是過去世的業(yè)報。有情眾生的正報必然同時伴隨著無情眾生的依報...”
蘇誨打斷妙文禪師,道:“依禪師所言,那如今受苦受窮之人,便是前世注定?如今大富大貴,就是前世積善行德?”
妙文正要回答,蘇誨繼續(xù)道:“這就是因果報應(yīng),就是應(yīng)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p> 妙文又呼了一聲佛號,始終瞇著雙眼。蘇誨繼續(xù)道:“這輪回,是佛祖定的?佛祖可曾看到他人做過什么?”
“如何?”突然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眾人向著聲音來源處望去,只見一個黃色衣衫的少年站起身,看這模樣似乎是來晚了,但絲毫不介意。
少年直接走上高臺,“蘇院長,我看你是爛好人當(dāng)慣了,什么都要管一管了?”蘇誨被譏諷,臉色漲紅,指著少年人的鼻子,罵卻也不好罵,只是叫了幾聲你你你。
“閣下何人?”韓平仲捋著胡子,看著少年人問道。
少年人一甩長袖,對著韓平仲作揖道:“韓夫子好,晚輩江寧沈季載,見過韓夫子?!鄙倌耆艘蛔詧竺?,眾人都是一驚。
江寧沈家,似乎并沒有人來參加講學(xué)大會。
江寧沈家,是南楚國的第一世家,也可以說是整個大周的第一世家。大周推翻商朝當(dāng)年,后備糧草均是由沈家?guī)椭?。一個世家,能從大周興起當(dāng)年,綿延八百年之久,自然是有它的實力。北燕薊的謝氏,本是江寧城中的豪族,受到沈家排擠,舉家前往北燕,到了一個破敗之地。
沈家最厲害的,便是行商。沈家早有家訓(xùn),家中子孫不可參與朝堂政治,所以八百年來未有子弟出仕為官,沈家對于各國的態(tài)度也算友好,大周也未怎么針對沈家,各國均是拉攏沈家。沈家自有家兵,但數(shù)量不多,也不受管轄??偟膩碚f,沈家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而這一輩的沈家子弟中,沈季載是最為出名的一個。沈季載出名不在于他行商如何,他再怎么行商也比不過沈家三房的沈櫟。但沈季載最厲害的是詩詞書畫的才學(xué),以及那...以及他目中無人的高傲。
眾人見到沈季載,紛紛行禮,沈季載也未有反應(yīng),只是直直的盯著蘇誨。
蘇誨并無懼意,雙眼盯著沈季載以示回應(yīng),問道:“沈公子可有高見?”
“當(dāng)然是高見?!鄙蚣据d笑道,“蘇院長,本公子且問你。”蘇誨雙手背后,聽著沈季載說話。
“這為什么有的人生下來就是天資卓越,身世超絕?”沈季載問道,“又為什么有的人生下來就是如爛泥一般,一輩子爬不出泥潭,一輩子也不能有大作為?”
蘇誨陰沉著臉,沈季載不等蘇誨回答,又繼續(xù)道:“為什么古往今來成大事者,均是世家豪族之人,為什么那平民百姓只能是百姓,或是奴隸,恩?”沈季載高傲的眼神刺在蘇誨身上。
沈季載見全場安靜,故作浮夸的表情道:“啊,本公子忘了。蘇院長你,好想是娼妓所生,對吧?難怪蘇院長你寒山書院這么好呢,原來是找同病相憐的人啊。蘇院長,本公子問問你,你一個娼妓之子,還能有什么作為嗎?”
“你一輩子,只能是個書院院長,你還想出將入相嗎?蘇誨,你一輩子,早就走到頭了。”
全場寂靜,因為沒有人能想到沈季載這樣跟蘇誨說話,寒山書院雖然收盡天下寒門士子,但到底也是儒教書院中久負(fù)盛名的一個,多少人還是要給個面子。
關(guān)于蘇誨的身份背景,世人都是知道的,但沒幾個敢在蘇誨面前提起,畢竟這種身份,誰都看不起,蘇誨自然也是如此。
“怎么?蘇院長,”沈季載看著蘇誨面含怒氣,卻不敢發(fā)火的樣子,繼續(xù)道,“是不是特別生氣,但是動不了我。這就對了。我是沈家的嫡子,你是一個小小書院的院長,你打了我,你也擔(dān)待不起?!?p> 蘇誨冷哼一聲,走下臺去,一個人疾步向著釣月境外走去。寒山書院眾弟子見院長被如此羞辱,自己也幫不上忙,也是面露尷尬,追著趕上蘇誨。
沈季載繼續(xù)道:“諸位看一看,下等人已經(jīng)走了。這世道,就是三六九等劃分好的,什么人做什么事情。那些普通百姓,注定是被我們世家大族給控制,為何要有君王大臣,有國家社稷,都是用來管教那些下等人的。”沈季載這話似乎是說給蘇誨聽得,蘇誨腳步只是短短一頓,立馬又疾步走出。
沈季載笑了笑,目光收回,看著在場的眾人?!爸T位,本公子相信在場的眾人也有這樣的想法,只是不敢說出來,本公子幫你們這個忙?!?p> “講學(xué)還繼續(xù)啊,本公子來晚了,這就罰本公子先講吧?!北娙寺犞蚣据d蠻不講理的發(fā)言,未有反應(yīng)。楚鶴離幾人皺著眉,想說什么,卻不知話從何起。方棠鼓著臉,瞪著沈季載。顧衍七依舊陰沉著臉,似乎來了講學(xué)大會,表情就沒怎么變過。雖然沈季載未有侮辱顧氏皇族的話,但這一番對民生的講論,他是實在不能茍同。
“這君舟民水,都是屁話?!鄙蚣据d雖然晚來,但是一來就氣走了蘇誨,現(xiàn)在又是直言不諱的攻擊李道一。
“所謂君民,那邊是君是君,民是民,如何要君舟民水以民為天。若是沒有這君,要這民,有什么用?這民若是離了君,你要他們?nèi)绾紊睿俊?p> “在場的都是些世家大族出來的人,我相信你們心中同樣不喜那些平民百姓,他們迂腐,他們懦弱,他們固執(zhí),他們沒什么大用??蛇@世上總要有人來掌管他們,所以才有了你們?!?p> “圣人言,德主刑輔。我儒教的教化講義,便是如此。要以我們的德行去感化那些平民百姓,實在不行,用以極刑?!?p> “圣人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世間的規(guī)矩等級早就注定。天尊地卑,凡夫俗子自然低我們一等。他們受苦受累,也是他們應(yīng)得的,是他們的不忠,不義導(dǎo)致的...”
“狗屁的圣人言!”崔璟怒不可揭,一拍桌子,站起了身。在他身邊的楚鶴離幾人隨即跟著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