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封秘書
“契約只能約束兩個實力相當,亦或利益相同的人,一旦其間的平衡被打破,所謂的契約就只能是一張廢紙……”--拓拔氏。
秘書閣的樓門雖小卻十分厚重,在軍士王虎用力關上它后,姬遠耳邊那呼嘯的風聲與旗幟展動的聲音頓時被隔絕地幾乎悄無聲息了,唯有屋內(nèi)燈油燭火時而啪啪作響的燒燃之音。
那花甲的燕公正席地而坐于那樓室中央的案幾旁,臉容有些憔悴,顯然是半宿未睡的模樣。
燕公見三人已經(jīng)到齊,對他們擺了擺手,示意其不用多禮。
先是姬羽,然后是白大夫,最后才是姬遠,三人依次跪席而入,坐在了那一國之主,老燕公的面前。
居中而坐的白大夫此時面對燕公,卻再絕無先前的驕橫之氣,反而盡力保持謙恭地探問道:主公深夜召喚我等,不知有何吩咐命囑?
燕公望了望姬遠與那白相國,最后將目光在太子姬羽臉上逡巡一番后,這才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唉!興許是寡人想多了,本不該深夜打擾你們,因為這本是件好事呢……
聽到老人這么說,白大夫與太子姬羽有些詫異,不禁有些面面相覷。
燕公隨后指了指桌上布滿著小孔的竹簡,說道:這上面是邊疆的戰(zhàn)報,姬烈那里寄來的,你們猜猜上面寫了寫什么……
姬羽和白大夫卻當然讀不懂這秘書竹簡上的內(nèi)容,雖然清楚這秘書閣一般就是用來即使處理密信的,但眼見得老燕公對其晦暗不明,不禁都有些好奇,好奇這小小的竹簡上都寫了些什么。
一向耿直的姬羽最先耐不住了性子,試問燕公道:父親,您剛說這本是好事,兒臣斗膽猜測,這一定是邊疆的捷報,是不是二弟姬烈他已經(jīng)得勝準備還朝了?
姬遠看時,見父親燕公根本未動神色,但大哥姬羽卻已然有些神情不大自然了。
王權皇家中,兄弟間再深厚的感情卻也敵不過權利間的覬覦與猜忌。
姬遠依稀還記得,多年前的兄弟姊妹之間的感情是多么友愛與篤深,那時的大哥異常寬容厚愛,二哥呢雖好強斗勇,但嫉惡如仇的他卻好替兄妹們打抱不平,姬遠還依稀記得二哥有次為了小妹與他姬遠,卻連父王也敢頂撞一番……
還有那未嫁他國前的姐姐姬月,溫婉大方,可算到如今,也很久未與家里通些許書信了。
時過境遷,興許如今還沒怎么變的卻只有小妹姬雪與自己了……
可誰知將來的姬雪妹妹也會不會變呢,還有自己是否也會?
不過有一點姬遠是堅信的!
他堅信自己將來再怎么變或者因何而變,卻都與這王權富貴沒有任何關系!
半吊錢的關系也不會有!
遠兒!你在想什么?走了神智的姬遠聽見燕公低沉地問道。
哦!姬遠心中打了個激靈,趕緊回道:適才提到二哥姬烈,兒臣不免有些想念,于是乎便走了神智……
哦……燕公若有所思了片刻,隨即又接著說道:你們猜得不錯,這塊竹簡上正是姬烈的捷報!
環(huán)視三人后,燕公繼續(xù)悠悠說道:斬敵四百,追回牛羊千匹,解救被擄婦女壯丁無數(shù),死傷數(shù)十人,收復嚴冬城!
聽到這些你們作何感想啊?。垦喙C然地問道。
一向帶著跋扈驕橫的白老頭此時卻默然無語,似乎察覺了什么似的,面帶幾分冷笑。
只是那太子姬羽卻似乎有些失落,一向憨厚的他此時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有些言不由衷地說道:二弟他果然不負父王重托,近乎兵不血刃地收復了城池,兒臣自愧不如……
姬遠看的清楚,自己那醋意大發(fā)的老實兄長,完全沉浸在些許妒忌的氛圍內(nèi),完全未曾察覺,就在其此話既出之時,瞬間引起老師白相國對自己的吹胡瞪眼,還有那滿臉詫異的父親老燕公。
你呢,遠兒,你怎么看?有些無奈的燕王卻只能將頭轉向三子姬遠,緩緩問道。
沒想父王此時也會詢問自己的意見的姬遠,在心中一陣頓錯之后,帶著幾分激動與些許為難地說道:兒臣久居深宮,對外面的事不是很清楚,所以二哥帶兵之事兒臣卻不敢妄加評判……
話已至此,卻見父親臉上已有不耐煩的跡象,看來這次燕公是誠心要考考他姬遠的。于是索性一咬牙,長話短說道:但依兒臣姬遠看來,雖然收復失城不假,可二哥卻也謊報了些戰(zhàn)況與軍情呢!
哦!聽見姬遠如此說,燕公神色間已然轉怒為喜,不僅如此,就連那一旁的白大夫目光中也帶著幾分吃驚!
你倒說說,你從何得知姬烈對我隱瞞了軍情?燕公徐徐問道。
姬遠大聲道:兒臣是從書本上得知的!……據(jù)燕地考志記載,那嚴冬城實屬我大燕北方邊疆之地,自古人丁稀少,經(jīng)濟閉塞。若書中所言不假,那所謂牛羊千匹,壯丁婦女無數(shù),想必就一定是二哥杜撰來的,兒臣姬遠卻不敢相信!
第一次參政議事的姬遠竭力克服著內(nèi)心的緊張,他倒不是要刻意表現(xiàn)自己,而是要在白大夫這條老狗面前好好彰顯一下自己的尊嚴,當然,還有他老師公孫孤鶩的!
顯然,白大夫聽到姬遠一席話語,眼睛瞪得溜圓,竟有些不敢相信地從新審視著身旁這位少年。
而自己的兄長姬羽此時卻面紅耳赤,十分尷尬地低頭不語。
余光中,姬遠感到有種暢快的心情,一股被壓抑后瞬間揚眉吐氣的快感。以至于他忘記觀察父王燕公的神色……
老燕公當然不知道姬遠和白大夫在宮中適才的那些“恩怨”,不過他那“向來不爭”的兒子此時卻給他帶來了些許驚喜與意外。
心性明銳,好學善思,卻都比他哥哥,那太子姬羽要強許多,只可惜……燕公心中又開始對其扼腕嘆息道。
此時面對姬遠的老人,其心中當然又是想到了先祖,想到了他燕國圖騰一般的狼!
對兒子一次又一次地審視,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這書生氣的姬遠何時才能長成一匹野性的狼?
燕公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撕喊,卻始終找不到姬遠些許狼的影子……
沒有狼魂的人,始終只能做臣子,即使,即使他再聰明強干……
主公?見燕公亦走了神的白大夫似有些擔憂地問道。
這會兒卻是自己晃神了,燕公聽見白大夫開口,這才反應過來。
主公,雖然二公子收復失地有功,但這謊報軍情之事主公萬萬不可置之……白大夫似乎想竭力挽回在學生姬羽身上丟失的面子。
不錯!此時似被許多疑惑纏身的老燕王點頭道:在這份竹簡秘書之前,寡人卻早已另有密報……隨即想了想,又繼續(xù)說道:姬烈?guī)е宜那Т笱嘤率勘几皣蓝?,卻眼見得敵去城空。雖不廢吹灰便收復了城池,可城中百姓財物卻被洗劫一空。好在此次那些胡人并未殺害無辜,但已至深秋,家中沒有糧食財物的百姓卻如何過冬呢?
燕公言語之時,皓白須發(fā)竟微微顫抖。
人命關天這么大的事情,二哥居然不如實報奏,姬遠心中不免有些憤憤。
唉,燕公一聲長嘆,似乎是對二子姬烈的感慨與失望。
姬遠瞧得清楚,隨著父王的嘆息,大哥姬羽的臉色卻逐漸好轉起來,似乎暗暗地舒了口氣。
主公!白大夫說道:老臣建議在嚴冬城留守一半軍士,然后派人速速調(diào)撥糧草,以備冬日之患。
這老狗終于說了句人話。但經(jīng)管如此,白大夫那惡犬般的形象卻早已如烙印般落在了姬遠心上。
姬羽見老師如此主張,也隨聲附和,并表示自己愿意親自押送資糧。
燕公似乎已然忘卻先前姬羽的失格,見太子又真心懇切,不禁欣慰的點了點頭。
但隨即卻又擺了擺手,說道:你們先不要著急,寡人這里卻還有第三封信函,比這兩份簡書卻還要來的早!
哦!白大夫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硬直的胡須,心中滿是驚異!
姬羽也是摸不著頭腦,好奇著這第三封秘書的來頭。
只有姬遠想起了老師孤鶩的告誡,心中雖然同樣好奇,臉上卻平靜如初,未有異樣。
其實這也不全是姬遠少年城府,第一次參與政事的他卻以為這是常態(tài)化的套路,只有久居朝堂的白大夫與經(jīng)驗頗多的太子姬羽才清楚這接二連三的竹簡秘書,絕對不太正常。
他們清楚,老燕公一向處事直率,雖然老成,卻絕不故意吊人胃口。如今一波接著一波的意外,卻都因這些小小的竹簡秘書而起,看來這些天的燕公都是在一起接一起的疑慮中度過的……
這最后一塊竹簡,才是老人的疑慮之結……
畢竟處政數(shù)十年的白大夫,卻是很容易察覺這一點的。
你們看!燕公從甲胄中取出一塊木牌,將其扔在桌上,指著它說道:誰知道這卻是來自誰人的書信!
小小的木牌似乎與先前的竹簡沒什么區(qū)別,除了是木頭的區(qū)別外,身上也是密密麻麻的小孔,似乎沒有什么分別。
可細細看時,姬遠才發(fā)現(xiàn),這些孔洞與先前的竹簡并不一樣。
竹簡上的孔洞是方的,而木牌上的孔洞卻是圓的……
姬遠依稀記得一本古卷:關內(nèi)以方為美,字體書帛,衣裝車馬皆以方為用,意在有節(jié)……關外戎胡好圓,意在肥美狡黠,無拘無束,其牛羊房舍,文字衣著皆以圓為最……
仔細看時,這竹牌竟亦是橢圓!
姬遠亂猜之際心中一驚:莫不是那……
不過這一次,卻讓白大夫搶先回答了。
主公!這書信的主兒莫不是來自胡人之手?
雖看不懂木牌內(nèi)容的白大夫卻高聲叫到!
燕公望著大為不解的眾人,良久才點了點頭,說道:大夫所言如實,這木牌卻出自胡人之手,而且并不是一般的胡人……
隨著白大夫瞳孔地不斷放大,燕公最終極不情愿地說出了一個家族的名號,一個對于他燕國如臨大敵般的家族名號:鮮卑拓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