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見到趙港的時候，他還是一個任性的四歲小孩子，如今雖還是奶聲奶氣，但是看起來長高了許多，如今應當已經(jīng)快六歲了吧。
“嗯。”
我不咸不淡地應了他。我毫不避諱的說，我討厭他，非常討厭。
這些年，媽媽也知道爸爸在外面有其他的女人，可也總是玩玩而已，并不會持久。媽媽早就已經(jīng)放棄了維護家庭最起碼的彼此忠誠，她全身心投入在工作里，甚至連我也很少管。有時候我想，會不會是因為我長得像爸爸更多一些，而她不愿意面對爸爸呢？
直到……趙港出生的那一年。
爸爸的確不愛趙港的媽媽，他好像不愛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女人，只是玩玩而已。但是他愛這個兒子，愛到讓我覺得不公平的地步，寵到讓我懷疑這個人究竟是不是我記憶里的爸爸。他執(zhí)意要帶回趙港，還有生他的女人。
這是最后一根稻草，壓斷了媽媽這些年強忍著的屈辱和不甘。
她與爸爸分居、分割財產(chǎn)，卻一直沒有離婚。此后，媽媽的狀態(tài)也越來越差，直到最后，甚至沒有辦法去辦公，她不知道什么時候、看到什么就會突然崩潰，媽媽只在清醒的時候進行網(wǎng)上辦公，與一些同事保持著客氣的聯(lián)絡以此來滿足基本的交流需求，即便媽媽還是習慣于把話都憋在心里。
直到我高三那年，爸爸的公司徹底破產(chǎn)，欠下了巨額債款，債主甚至要走了爸爸和趙港住的房子，趙港的媽媽也跑了，留下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兩人。
爸爸時常來學校找我，去家里找媽媽。
媽媽不愿意幫忙，所以搬了家，換了工作，逃離了爸爸。
我也被轉(zhuǎn)入全寄宿制學校度過了最后一年的高中時光，這里的同學很友善，友善就友善在他們很“冷漠”，大家心里只想著學習，只想著做對一道題目，根本不會去想其他人，除非，你的學習特別好，他們就會問你題目，向你請教學習方法。相比較我之前所有的學校生活，我喜歡這一種生活。
我們一個月放兩天假，我很少回家，媽媽會轉(zhuǎn)錢過來，我們幾個不回家的同學一起吃一頓好一點的飯菜，然后繼續(xù)學習。
很多同學都覺得很苦，他們向往著逃離這里，希望趕緊讀大學。
可是我卻覺得這樣單純的生活讓我感到快樂，我的心里什么都沒有，除了我的未來，我只是在為了我的未來而拼搏，家庭、金錢、媽媽的病……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生命里淡化、淡化，就好像我真的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自己生長，自己長大。
直到我寒假回家，爸爸帶著趙港來接我，然后我就知道，媽媽果然還是原諒了他，甚至……能夠和趙港共同生活。
我感到出離的屈辱、憤怒，他把我們母子當作什么了？一無所有的時候就能來投奔的地方嗎？賓館尚且付費，更何況我們的家？我的媽媽要照顧趙港？開什么玩笑，這不就是逼她上絕路嗎？
我多想一拳砸在他臉上，將趙港拎起來狠狠地揍一頓，不論他怎么哭喊我也不會停手，我會大喊著叫他們滾，從我和媽媽的生活里消失。
“我媽呢？”
然而我最終就只是這樣問了一句，這些年來的隱忍已經(jīng)在我身上打下了烙印，不過十天的寒假，不過短短半年，再忍耐忍耐，我就能夠離開這里了。
“我媽呢？”我對著屏幕那邊問。
一如那年寒假般怯怯懦懦的樣子，“阿姨在……”
不及話說完就被狠狠打了腦袋，“誰叫你講話的？”
那年寒假，小小的趙港抱著我的床單和枕頭，被爸爸狠狠地打了腦袋也不哭不鬧，只是有點委屈地撇著嘴，看著可憐極了，全然不復那年的任性小霸王，他甚至有些畏懼地往我這邊挪了兩步。我懶得給他好臉色，卻也看他可憐。
“你媽在家，叫我來接你?！卑职质裁磿r候講話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尤其對我……和趙港，許是因為我最近的成績不錯，爸爸對我并不似對趙港那般兇巴巴的。
我背著書包，一手托著行李箱，一手還抱著書包里裝不下的試卷資料。爸爸扛著鋪蓋走在前面。只有趙港，小小地抱著枕頭床單，落在了最后。
“能拿上嗎？”我放慢了步子等了等他。
他趕緊點頭，“能?！比缓缶o緊地跟在我身后，好像一個不留神我們就會丟掉他。我知道我的枕頭是有些分量的，看著他累得滿臉通紅，我心里卻并沒有暗爽的感覺——
他也只是一個無辜的小孩，盡管我確實喜歡不起來他。
媽媽的身影出現(xiàn)在屏幕里，“是不是等很久了？”
“沒有，”我搖搖頭。
屏幕里趙港偷偷地靠近媽媽，也終于入了鏡，小心翼翼的滴溜著眼睛看我，偷偷地對我做著口型，我認真分辨，他說的是，“哥哥?！?p> 媽媽也在屏幕中看到了趙港的出現(xiàn)，一把將他推開，大聲呵斥道，“我警告過你沒有！叫你離遠一點！”
我隱約聽到趙港小小地說，“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聽沒聽到阿姨說什么？”爸爸的聲音，帶著絕對的怒氣。
“砰”地一聲，房門被砸出了巨大的聲響。
“怎么了？”我問媽媽，其實心里清楚是發(fā)生了什么。
那年寒假回家，家里只有兩個臥室，平日里父母親各睡一間房，趙港跟著父親睡，從前照顧趙港的阿姨早就因為付不起薪酬而被辭退了。為了給我營造一個良好的學習環(huán)境，爸爸和趙港從房間里離開，睡在了沙發(fā)上。
如果放在從前，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墒沁@套房子是媽媽買的，花的是媽媽拼命工作的錢，爸爸不得不聽從媽媽的安排，除此之外，還要付給媽媽房租、生活費和偶爾幫著照顧趙港的錢。這幾乎就是爸爸目前工作的全部了。
從我回來那天起，趙港就一直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