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趙港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不肯繼續(xù)說下去。
我裝作生氣的樣子,沉著臉,雖然這樣裝出來的怒氣顯得那么地虛假,可是騙過一個小孩子還是夠了,“男子漢就不應(yīng)該支支吾吾、猶猶豫豫,你如果再這樣就直接從我的房間里出去?!?p> “不要!”趙港突然緊緊地攥著我的手,“哥哥不要趕我走?!?p> “那我講話你就要回答?!蔽覐娦嘘_他的手,目光緊盯著他。
“因為……”他還是不肯說。
我一把將他拎到床下,一步一步走向房門,我承認(rèn),就算我走到了門口,他還是什么都不肯同我講,那么我一定不會將他丟出去的,我不愿意嚇到他。
“我說,”趙港拼命地往后退,拉著我的胳膊往后走,“哥哥不要趕我走。”
“那你說,為什么非要進來不可?”
“我幼兒園的同學(xué)有一個哥哥,他哥哥每天會接他放學(xué),然后我就想……”
“你就覺得哥哥會對你好?”
“嗯。”他點了點頭,看著我皺著眉頭,他還是緊張,一直在求饒,“哥哥,不要趕我走……”
他的思路令我感到奇怪,接他放學(xué)就是對他好?他為什么覺得這樣一個幾乎素未謀面的哥哥會對他好?他的媽媽十月懷胎,撫養(yǎng)他四五年,可是突然之間說走就走;他的爸爸與他朝夕相處,最近一年多來的事情也使他慢慢明白爸爸也是會變的,突然就會打他、兇他。可是他為什么覺得我就會對他好?尤其是……他不是我母親生下來的小孩,他憑什么這么覺得?
“我害怕……”趙港拽著我的褲腿,仰頭看著我,眼淚吧嗒吧嗒滴在地板上。
我替他擦掉了眼淚,又將他抱到了床上,“那你覺得哥哥對你好不好?”
“好?!彼敛华q豫。
“為什么這么覺得?”
他支吾著,“我……我……”
他抬頭看著我皺眉看他,突然想起來我方才幾乎要因為這個原因?qū)⑺麃G出去,然后乖乖開口,“哥哥問我能不能拿上,給我上藥。”
“可是我也吼你,兇你,害你挨打。”他認(rèn)真的表情令我想哭,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將我對他點點滴滴的幾乎微不足道的好記在心里,更心酸的是,我根本就沒有可憐他、對他好的意思。
他搖了搖頭,一雙大眼睛看著我,亮亮的,清澈干凈,“因為我做錯事,哥哥兇?!?p> “以后都會好的,”我摸了摸他的頭,“長大以后一切都會變好的?!?p> 趙港根本沒可能聽懂我的話,他只是問我,“哥哥……你長大了嗎?”
我搖了搖頭,“還沒有。還是要依靠著其他人才能生活,可是很快就不用了,很快就能長大一點了。”
“嗯。”
我給趙港穿上了褲子,“好了,告訴爸爸,我原諒你了。這樣他就不打你了吧?”
“嗯。”趙港點了點頭,然后又問我,“哥哥還生氣嗎?”
“快了?!蔽胰嗔巳嗨哪X袋,“好了,不逗你了,不生你的氣?,F(xiàn)在不早了,快出去睡覺?!?p> 趙港走到門口,突然停住了,我只當(dāng)他是害怕獨自面對父親,我知道那是怎樣的感覺,全世界你唯一能依賴的人要用你根本接受不了的方式懲罰你,而你卻真的離不開他、逃不開他。
“要我陪你出去嗎?”我問他。
趙港只是轉(zhuǎn)過頭,“我還可以進來找哥哥嗎?”
“如果我媽媽知道會很不開心的,你明白嗎?”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我的話,可是顯然,他滿臉沮喪。即便趙港這么小,可是在他與父親的相處之中,他好像已經(jīng)明白了,問題的答案永遠只有“可以”和其他。
“必須等待我媽媽睡下你才能偷偷過來,”他的表情陡然鮮活起來,他開心地對我笑,小孩子的笑容還是那么明朗,然后我又補充道,“但是要輕輕敲門,等我來給你開門?!?p> “好!”趙港特別興奮,“謝謝哥哥!”
那天之后,他總是在晚上偷偷溜過來,有一次媽媽將近十一點半的時候突然敲門,將我們倆嚇了一跳,我叫他躲進了衣柜,然后才叫媽媽進來,我隨便找了一個借口,諸如我晚上某個時間段要練習(xí)一份套卷,是不能被打斷的,希望媽媽不要進來。
那短暫的幾天相處可能已經(jīng)在趙港心里打下了烙印,所以他才想要見我,哪怕只是在屏幕后面遠遠地看我一眼,連一聲“哥哥”都不能叫。
“媽。”我叫了一聲媽媽。
媽媽走回了她的房間,我聽見她“咔”地落了鎖,“最近過得怎么樣?錢夠用嗎?”
“還可以,夠了?!?p> 媽媽開始絮絮叨叨,我看著屏幕里的她,竟然覺得她這么嘮叨也是一件值得快樂的事情。
“你在那邊可要好好照顧自己,注意多喝水,多休息,不要因為上了大學(xué)就搞亂了自己的作息”
“不要擔(dān)心錢的問題,如果你缺錢,隨時告訴媽媽?!?p> “還有啊,要記得處理好和舍友的關(guān)系,你們可是要相處四年的人,稍微有摩擦也是正常的,你們要記得溝通,要包容。”
“那邊熱,你可得注意,衣服是不是夠穿?”
……
“媽媽,”我輕聲說,“你好了。”
這是一個陳述句,然后我看到那邊的媽媽點了點頭,“已經(jīng)大概有……六個月沒有再犯了,應(yīng)該算是吧?!?p> 我突然無意識地流眼淚了,是不是一切都好起來了?
“對了,他最近好像在創(chuàng)業(yè),都這么大了,可是好像好賺了一點小錢,可能很快就要搬出去了,”媽媽對我眨了眨眼,“等你寒假回家,就是我們母子兩個人了,那些煩人的人你就可以不再見了?!?p> “好像……”我對媽媽說,“好起來了。都好起來了?!?p> 我的眼淚越流越兇,我感覺昏暗無度的日子好像突然就有了光亮,而且不是一盞燈,三盞燈同時打開,禍不單行,可是它們離開的時候也是成雙成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