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溶溶,霜華流淌于古廟。
百年梧桐將年邁的身影映照于廢土,分椏枝干如同老人枯瘦的手,似鬼魅爪牙。
呱呱。廢井口正上的枝干上,幾只烏鴉抓握小椏棲息。
黑夜,梧桐枝干與烏鴉已渾然一體,月光卻分明出了烏鴉的形態(tài)。
似乎受到霜華侵?jǐn)_,烏鴉時爾發(fā)出不滿,呱呱。那聲音像三更夜,從枯井中發(fā)出似仇怨的詛咒。
呱呱。
“叫喪那”
一個石子從廟內(nèi)射了出來,擊濺在在梧桐樹的枯干上。
只聽撲撲呱呱幾聲,隱約可見幾個黑點被碎石驚飛,剎那間融入進(jìn)了黑夜。
“明知道我膽小,還要恐嚇我。這不是故意找茬嗎?!?p> 廟內(nèi),站在篝火旁,顧南山憤憤地說道。要是那幾只烏鴉能聽到的話,肯定呱呱地罵他是個瘋子混賬。
此時他的身體搖搖欲墜,盡顯酒態(tài),不過頭腦卻很清楚。
他從老道那里得知,此處藏有一本《龍象經(jīng)》,是那古僧修煉的法門。
似乎對他的肉體有極大作用,有效緩解丹田內(nèi)無法產(chǎn)生真氣得尷尬。
他無比憎恨自己的丹田,以前他嘗試各種打坐呼吸功法,像個白癡在晨曦里呼啊呼啊,也沒有呼真氣。
又找遍各種內(nèi)家功法修煉,可丹田仍然如死了一般,毫無動靜。
要是丹田能睜開眼的話,憑著他不敗之身,那絕對可以一飛沖天,報仇雖遙不可及,但也不能說是做夢。
老天真是對他開了個天大玩笑,擁有遠(yuǎn)超常人的力量,與恢復(fù)能力的天生不敗之身的他,卻無法修煉。
如同籠中困獸,張牙舞爪卻無處發(fā)泄。
此時廟內(nèi),只剩下三個人。
來福已經(jīng)回家向老爺報道他的行蹤。
老道則毫無形象地霸占蜘蛛的棲息地,神仙糧與燒刀子都被他喝了大半。
至于無戒小和尚,他仍然跪佛祖前的蒲團(tuán)上念經(jīng)懺悔。
還有少許酒肉,顧南山便搖搖晃晃地端到無戒小和尚身后,見小和尚口里還在念阿彌陀佛,就輕踢他一下后背。
那小和尚從懺悔中驚醒,扭頭一望,見顧南山手中端的酒肉,立即扭回去,急急合上雙掌,嘴里連連阿彌陀佛的念道。
顧南山又踢了他一下,可小和尚如同老僧入定,不動如山。
“你師傅,他醒了?!?p> 聞言,小和尚小心翼翼地朝老道望去,他剛才不配合老道破戒吃酒肉,又把老道給惹惱了。
卻是那已不知人事的老道睜開了眼,很是配合地瞪了那小和尚一下。
小和尚只能回頭用可憐的目光求助顧南山。
然而目睹這一切的顧少爺,自然是哈哈大笑,并不理他。
“快趁熱吃了,等下干柴火息后,就只能吃冷牛肉了。不過喝酒到?jīng)]什么問題。”
無戒小和尚見顧少爺來者不善,眼神充滿興奮,似乎在常人眼中荒誕不經(jīng)的事,在他看來卻是尤為過癮的興致。
為了熄滅顧少爺?shù)呐d致,無戒小和尚雖沒有別的辦法,但是他有遠(yuǎn)超常人的方式。
那就是耐心勸導(dǎo)別人,從采花道人被氣得差點吐血身亡,可見其勸解功力雄厚超群。
“顧施主,你可否別逼迫我吃這僧門忌食??芍痖T有句一常言叫做種善因,得善果……”
“下一句是不是種惡因,得惡果。你這是在威脅我么。我還聽過地藏,那呆在地獄的比丘尼,說過我入地獄誰入地獄?!?p> 他從剛開口卻被顧南山插科打諢給打斷。小和尚雖本事了得,心池常坐一尊佛祖,口吐蓮花,金語訓(xùn)人醒悟。
可他卻是遇錯了對象。顧南山那是欺軟怕硬之徒,無理時強(qiáng)詞奪理,有理時那是得理不饒人。
想說服他靠嘴功夫哪行,得靠拳頭,而且比他更強(qiáng)硬的拳頭。
“不不,小僧絕無威脅的意思。只是這牛本是六道生靈,只因前世罪惡做盡,今生才轉(zhuǎn)世為牛畜,卻又被人宰割,已經(jīng)是償還它前世罪惡因果。若小僧再已它為食,便失去慈悲之心,會壞了佛門以往修行?!币婎櫮仙秸`會了,小和尚急忙解釋道。
見小和尚被帶進(jìn)坑,只得跟著自己思路走,難以開啟他那功力超群的勸人功法,顧南山又得意地開始插科打諢。
“胡言亂語,真是欺負(fù)顧某人不懂佛宗。吃一兩牛肉,便是能壞你修行。那前朝太祖柴戈,殺身成仁,腳下千萬白骨,最后卻拯救天下黎民百姓,那不是罪大惡極。按你們佛門說法,是不是下輩子也會淪為豬犬,任人宰割,成為這些被他拯救的凡人口中之食?!?p> “顧施主,那前朝柴戈本就是個荒淫無度,奸害圣人與炮烙重臣,殘殺百姓十惡不赦的暴君。小僧沒記錯的話,他晚年由于寵愛那禍國殃民的雨姬,更加暴烈無度,從而引起天下人的仇恨。最后被本朝天子擊敗,怕被人鞭其尸,食其肉,不得不自焚于逐鹿臺。而那禍國妖女同樣也被當(dāng)今國師斬殺于逐鹿臺,以平息眾民之恨,以泄天下之仇。那前朝太祖柴戈他罪大惡極,只會進(jìn)入六道輪回……”終于找到顧南山話語中的問題,多么好的切入點,小和尚開始口若懸河,如數(shù)家珍。
然而他沒注意到,當(dāng)他開始說到“那禍國妖女同樣也被當(dāng)今國師斬殺于……”時,顧南山嘴角微微上擠出一縷勉強(qiáng)的笑容,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生氣了。
而聽到“以平息眾民之恨,以泄天下之仇時”顧南山手中的碗碟發(fā)顫,似要被捏成粉身碎骨,胸膛起伏不定,似血海仇恨掩藏不住。
此時小和尚也漸漸察覺了顧南山的不對勁,見他面部猙獰,濕潤的眼光里仇恨滔天,終于一滴堅定得勉強(qiáng)的眼淚忍不住溢出眼角。
那神情既可憐又可怕。然而用有空閑的手拭淚后,下一刻他表情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可模樣中仍然有些殘余。
這一切可以說是一瞬間,他又恢復(fù)了過來,開始了他的囂張。
“放屁,別扯廢話。那袒胸露腹,挺著大肚子的彌勒和尚,定也是破了戒,吃了許多肥食,才會長得如此虛胖。他能吃肉破戒,你卻不能喝酒。什么鬼扯的道理?!?p> “那小僧,小僧小喝一杯。”小和尚的語氣有點勉強(qiáng),但也能聽出同情與善意。
“牛肉呢?”
“那,那小僧是,是不能吃的?!?p> 顧南山最終并沒有為難他,找了一個地方和老道的差不多,便躺了下去,平靜地看著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