蓊郁齋內(nèi)院,辟了一處泉眼,圍成一個池子。水是活水,但不是溫泉,池子不用來養(yǎng)魚種蓮,獨用作主人沐浴。
現(xiàn)是初春,若不經(jīng)陽光照射,池上的薄冰還能依稀可見,穆謹每日申時都會來此沐浴。
在侍女煙清的服侍下,她伸腳踏進徹骨的池水中。剛開始,她的面部有些抽動,身體略微顫抖,待整個人沒入了水中,便如這平靜的池面,不起波瀾。
她閉目養(yǎng)息了片刻,忽的睜開眼,面無顏色地吩咐道:“開始吧?!?p> “小姐?”煙清拿著手中的鞭子很是猶豫。自天子離開正卿府后,穆謹性情大變,每日命煙清鞭打她,稱之曰:“一日一省”。
“來吧,是我讓你這樣做的?!闭f完,她本能地閉上眼睛。
“啊。”穆謹雙手撐在池壁上,吃痛一聲,瞬覺清醒。
本以為這世上再沒有人能配得上自己,男人啊,呵,她早已看透了。
她一直活在暗無天日的地獄,父母有他們各自疼惜的女兒,在偌大的正卿府,她只是客人,是不受待見的客。
直至那日她見到了天子,只看一眼,她就能認定,天子是那唯一一道能照進地獄的光芒。他是降臨人間的神祗,只要碰觸他一下,就是對他的褻瀆,何況旁人。
“??!”鞭子的力道還在加深,她咬唇顫抖著,汗水自她發(fā)間、臉上、身體滲出。
穆萌那樣的蠢貨也配嫁給天子?以為我永遠都是她的影子她的復制品她那柔弱可欺的妹妹嗎?她去洛云,活不到見到天子,她知道嗎?哈哈哈,穆謹?shù)蓤A了眼,狂笑道,癡狂地顛笑,面容猙獰可怖。
穆萌不足為據(jù),可陛下好像被季秋迷惑住了,被那個庶女,她不甘心。她必須得做點什么,首先讓她身敗名裂。
“再重點,沒吃飯嗎。”她忍著疼回頭命道。
身后的煙清繼續(xù)加重力道,穆謹?shù)谋成弦蜒饽:?p> 本謀劃的一盤好旗,都怪自己一時大意。不過這沒什么,在季秋面前她何須偽裝,她能毫無顧忌地承認:“對,就是我干的。”那又如何?
想要與天子在一起,她每日必得反省自己,必得舍棄一切……
“一日一省”完畢,煙清撲向穆謹,主仆倆抱在一起痛哭。
酉時,穆氏在一眾仆婦簇擁下,從大門進來一路叫嚷著找季秋。她已得報季府上下的人已被季秋換了個干凈。
穆氏氣極地嘴上罵罵咧咧,看到什么砸什么。
行至明事堂時,竟看到季家親族皆坐于堂中,還有叔孫氏、孟孫氏的代表,堂中正首坐著季意如。
她停止了咒罵,轉而扯著臉笑道:“哎呦,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族中長輩們都來了,怎么沒通知我?!?p> 穆氏人緣本就不太好,她這么問竟沒有一個人回答。
氣氛有些尷尬,她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季秋也在,正站在季意如邊上。她指著她破口大罵道,“賤人,敢換了我的人!”
親族們皆搖搖頭,這樣的人怎堪當主母?
穆氏想想,今日這陣仗,不是說這等小事的時候,于是可憐賣乖道:“今兒個族老們都在,要給我做主啊,她,一個庶女,竟把我院子燒了,你們說可不可氣?”她說得手都在顫抖。
“那也要看你做了什么。”季意如冷哼一聲,大袖一揮,坐回堂中。而后將穆氏圍堵季秋,讓季秋淋暴雨的事敘述了一遍。
當他講到穆氏還伙同穆府家丁以及江湖人士欲加害季秋時,眾人啞然。
他們清楚記得,當時季意如心急如焚,都快向魯公請求張榜遍尋名醫(yī)來救他女兒了,可見這是事實。其實,眾族人對穆氏經(jīng)常虐待季秋的事聽得不少,但礙于季意如沒說,人家的家事他們也管不了。
“現(xiàn)下,陽虎已將那些犯事之人交到府衙,惡婦,你還有什么話說?”季意如看著穆氏,他娶的這個人從沒有一天不讓他厭惡。
“呵呵,我是你嫡妻,教導個庶女能有什么,我還不是為她好。何況這個賤人早已艷名傳天下了,哈哈哈,我不說,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蹦率侠L聲繪色地講出來,獨自按著肚子發(fā)笑,仿佛受此遭遇的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但她好像忘了,季秋是她名義上的女兒,女兒受辱,她卻這么興奮。
“來啊,傳湘梅?!奔疽馊绺吆鹊?。
穆氏停止了笑,湘梅?剛還不是在她身邊嗎?
湘梅被帶了上來,她不住用力磕頭,“老爺老爺,季秋小姐的事是我干的,我是受人指示的?!?p> “誰?”季意如問。
“是謹兒小姐,她之前讓奴婢在事情泄漏后都推給大夫人,她還拿我與外院管家私通的事威脅我,請老爺明鑒?!闭f完,繼續(xù)磕著頭。
眾人有點懵,這丫鬟怎么這么沒骨氣,什么都說。直接說涉事之人不就完了?只有季秋贊許地看向一旁角落里站著的思音。
穆氏仍是搞不清狀況的模樣,但她知道,不管是誰,對她都沒好啊。思緒混亂中,她見自己的女兒穆謹被請到明事堂,恭敬地給大家行了個禮。
季意如問道:“謹兒,你是個老實的孩子,你說清楚,為何要加害你季秋姐姐?”
“我沒有,湘梅是母親的丫鬟,女兒不知她為何要攀咬我,請父親明察?!蹦轮?shù)哪標查g漲紅了,淚意已盈滿眼眶。
湘梅又道:“小姐那日穿的是紫色衣衫,與我一同去見夜溪宮老板,只要叫來那老鴇對質即可?!蹦轮斖笠坏?。
季秋不解,她之前不都已經(jīng)承認了嗎?她在賭,賭自己到底是猜的還是掌握了證據(jù),又掌握到了什么程度:湘梅的“忠心”,她輸了;賭自己還不知“紫色衣衫”,她又輸了;賭如果下一個人證死了,那一個老鴇的話她大可說成是污蔑之詞,她深信自己能贏。
“爹爹,還有一證人可證明此事。”季秋向季意如稟報道,而后示意追音把人帶來。
來人是朱砂樓老板魚幼砂,平時神采奕奕、八面玲瓏做著書畫買賣的老板如今卻坐在輪椅上奄奄一息,完全沒了色彩。
她那幾不可聞的聲音由下人轉達:“本夫人一月前受紫衣女子之托,畫了那幅畫,萬沒想到是正卿府季秋小姐,多有得罪?!?p> 接著環(huán)顧眾人,指著正低著頭的穆謹?shù)??!拔乙娛麓?,本想隱姓埋名,不曾想在逃跑途中遭遇毒手。就是她,她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更是殺人兇手!”經(jīng)下人轉述完,季秋先讓追音將情緒有些激動的魚幼砂帶下去。
眾人已了然,這世上本沒有紫衣,是穆謹小姐調的迷迭香汁染成,她從不告訴別人染方,唯她獨有。坊間甚至還有關于“紫裳仙子”的傳說。
穆謹此時面若死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柔弱溫婉的聲音自她口中流出:“是,是我害了季秋姐姐,我枉為人。”然后竟抬手扇自己耳光,左右開弓,力道極大。
穆氏還是沒緩過神來,但本能地制止自己的女兒,抓住她的雙手。
“啊?!蹦轮斖纯嗟膽K叫一聲,從穆氏手中掙開。其實,她剛才抬手的時候,眾人已發(fā)現(xiàn)她手腕上有傷?,F(xiàn)下,傷暴露在眾人面前,竟是觸目的紫色、紅色條痕,是鞭傷。
她掩面而泣,抽動身體,似在訴無盡的委屈。
季意如輕輕地扶起穆謹,緩緩揭開她的袖口,是累累的傷痕,他對她說:“謹兒,不要怕,是不是你母親指使你干的,說出來,爹為你做主!”
穆謹此時已泣不成聲,不停點頭,而后癱倒在地,仍用虛弱的聲音為她母親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