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手中拿著一把銅制的長命鎖，上面墜了三顆打得溜圓的小鈴鐺。她漸漸回憶起那個叫“珍珠”的女孩，脖子上掛著小銅鎖，銅鎖上的小鈴鐺“鈴鈴”作響，她在海邊無憂無慮奔跑的年歲……
她的父親原是商賈，后來無意中發(fā)了筆小財，捐了個小吏來當。
家計漸漸變好時，父親開始嫌棄母親，納了幾房小妾。在母親生下第二個女兒也就是自己后，又買了幾個婢女。
母親被他完全拋棄，她也被留在外祖母家里寄養(yǎng)。后來沒幾年，母親就走了。
這些，穆氏那時還小，什么都不知道。
她習慣小漁村的生活，每天天還沒亮，外婆會帶著她販魚。
她喜歡海邊的生活，喜歡外祖母做的鰻魚飯、曬的咸魚干。“外祖母，他們都說魚眼睛長得和珍珠一樣，珍珠哪里像魚眼睛了？”……縱使如今吃遍山珍海味，也不及那些半分。
在外祖母家生活了十五年。一天，據(jù)說是邑宰家的馬車來接她回家。
以前，她只知道車這東西就是幾個轱轆一塊板，用來拉糧，拉蔬菜，拉各種重物。原來人還可以不用走路，坐在那么好看的車上，用馬來拉……
來到邑宰府，人人都稱她二小姐。還有一個她特別崇拜的人，她姐姐，一個她覺得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雖然，她們是一個娘生的，可姐姐皮膚白皙，玉手纖纖。而自己，和黑炭一樣，皮膚粗糙得似麻布。姐姐口中常說的“氣質”二字，自己總是學不會。
父親說：“珍珠啊，十五歲上下的女子便可以嫁了。”他很上心地為她挑選未來的夫婿，她欣然接受?？山憬惚人螅稽c都不著急。
在姐姐的培養(yǎng)下，珍珠再不是從前的小地方人家的女孩兒，她正慢慢散發(fā)著屬于自己的光芒。
父親給她找個了“高門”，歡歡喜喜地把她嫁了。那日，姐姐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以為姐姐是在愁自己嫁不出去。她心里想，或許等自己嫁過去，托婆母給姐姐找門好親事也未嘗不可。
夫婿家門第比她家高，父親還因此提了一級。他們家有好多好多的錢，她用算盤算了好久，光那聘禮要是給她在小漁村和外祖母用，幾百輩子都吃不完吶。
夫婿脾氣不是很好，偶爾喝醉酒還要打她，但她想著有飯吃有衣穿有首飾帶，還不用干活，被打幾下算得了什么。
后來姐姐知道了，氣得直跺腳，激動之下蹦出幾個她認為完全不符合她“氣質”的臟字，她卻很擔心姐姐嫁不出去。
她懷孕了，夫婿已不管她了，他納進幾房妾室，還和府中新進的小丫鬟們不清不楚，這些她都已見怪不怪了。
那年，姐姐嫁了，嫁給了魯公！
據(jù)說是穆家的遠方親戚在曲阜當大官，對姐姐很是欣賞，立刻收為義女并推薦給魯公。姐姐也很爭氣，成為魯公正妃昭穆夫人。
那時，她就在想，如果我有姐姐那般見識，會不會變得更好？
夫婿家日日像狗一樣，搖著尾巴巴結她，說她有孕甚是辛苦。婆母親自替她端茶遞水，時不時還恬不知恥地說他們家已好久沒升遷了，讓姐姐去和魯公說說。世上怎會有這般勢利的一家人？
自此，姐姐把她接入國都，她再也沒見過那家人。
那里，她見到打馬而過穿著鎧甲的少年，是多么英俊威武，夫婿和他比起來，真是一灘泥。
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正散發(fā)著珍珠般耀眼的光芒，竟比姐姐還要明媚幾分，她對自己的未來開始憧憬。可低頭看到自己的肚子，就想到了那家勢力的人。
那日，她哭著跪在地上，求父親幫她與夫婿和離。恰好，姐姐路過，將她狠狠拽起，拎到一個房間。
姐姐從來沒發(fā)過這么大火，憤怒地對她說：“求他作甚，他負了母親，拿你作升官的籌碼你還不知吧？以后他就是我們姐倆的仆人，有什么事你只會他一聲就好了。我們真正要感謝的是我們的義父大人，現(xiàn)下，你也是義父的女兒了?！?p> “我能與丈夫和離嗎？”她沒敢大聲說，丈夫是天，自古只有男人休妻這一說。
“哈哈哈，當然可以，你現(xiàn)在應該想想再嫁給誰?！苯憬阏f。
“嫁給誰都行？”她忽的想起了那個少年，整個人都振奮起來。眼前的姐姐就是神明，她能幫她實現(xiàn)不可能實現(xiàn)的愿望！
“當然可以，你是昭穆夫人的妹妹珍珠啊?！苯憬愕拖律碜优呐乃募?，優(yōu)雅從她身邊走過……
第二日，由父親出面，解除了她與夫婿的婚姻，在父親來回奔走間拿到和離書的那會，她正躺在義父家的高床軟塌上欣賞著少年的畫像。
她生了一對雙生女兒，姐姐說即使她再嫁，她的女兒能一塊帶著，視為嫡女。姐姐此時也懷上魯公的血脈，正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之時。
她真想嫁給那個少年啊，這回她要聽姐姐的，要為自己爭取。
那個少年叫季意如，是季孫氏正卿府家的小公子。這回，她說得理直氣壯，果然，不僅義父高興，姐姐也夸她有眼光。
即使這樣，她的婚書還是被退回來了，季意如的祖父正卿大人親自上門致歉，說其孫不孝，不愿娶二小姐。
她很難過，還沒出月子，就獨自經(jīng)常跟蹤他，無論白天，無論黑夜……不多久，她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
她不僅殺了他女人，還讓他同意娶她。姐姐說的對，凡事眼光要長遠，心要狠，季意如命中注定就是她的。
可那么多年來，她好像并沒有得到什么。季意如視她為仇人，她以虐待他女兒為樂……
現(xiàn)如今，季意如她早就不愛了，她何必熱臉貼冷屁股？這些，她都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想通的，她一點都不在乎了。
本盼著萌兒會與出息，可她不僅激怒了后宮的女人，她正卿夫人的名號也被女兒敗沒了。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什么都沒了，就如當初一無所進入邑宰府。
她開始想念小漁村，想念海，想念外祖母，想念偏安一隅的生活……
“母親，母親，你醒醒?！蹦轮斊疵鼡u晃著穆氏。
穆氏擦拭著早已朦朧的眼睛，是謹兒啊，不，她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姐姐。
想到剛才回憶的種種，穆氏的目光又暗沉下來，她道：“謹兒，等母親接回你姐姐，我們往后就安生度日吧，謹兒長得這樣美，母親定為你尋門好的親事?！?p> 穆謹用力甩開穆氏，臉瞬間沉下來，不可置信道：“母親這就認輸了嗎，真讓女兒失望?！?p> 穆氏有些失神，她又看到了當年爹爹為姐姐安排親事，那個年紀比她稍大的女孩倔強拒絕的模樣。
“這點小挫折怕什么，母親還有姨母，還有女兒啊！”穆謹搖晃著穆氏，勢要將她搖醒。
“有些事世人不敢想，他就永遠碌碌無為，但一旦有念想，不放棄，他就能成為人上之人?！蹦轮?shù)穆曇艉艽?，大到瞬間能擊碎穆氏心中安居一隅的壁壘。
穆氏心中的火騰得被點燃，她，她的女兒怎如此得像她姐姐，難道她才是她的希望？
穆謹感覺穆氏已經(jīng)清醒，她繼續(xù)道：“母親別指望姐姐了，女兒有辦法讓她活著回來。女兒心系天子，只要您聽女兒的，女兒一定會讓你和姐姐成為人上之人！”
見穆氏沒有任何回應，穆謹知道，現(xiàn)在說大話是沒用的，要母親先看到實際的東西。她附在穆氏耳朵邊，陳述了她的計劃。
聽罷，穆氏默默地把銅鎖放回了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