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侯護(hù)
謝梓安聞言,細(xì)細(xì)打量著她,似乎在辨別她是否有說謊,顏卿坦然與其對視,片刻后謝梓安移開視線,略帶嘲諷地勾了勾嘴角,“她那般惡人,竟還有人真心盼她好?!?p> 嗯……有!她自己是真心盼自己好!
但這話,顏卿卻不能說,她輕輕一笑,“長公主人不壞。”
真的不壞,她不曾殺人放火,也不曾背信棄義,更不曾逼良為娼,她不過是光天化日之下強(qiáng)搶民男,即便是成婚后,也仗著自己長公主的身份,豢養(yǎng)男寵罷了……
說到底,貪戀男色,委實不算什么傷天害理。
謝梓安心思電轉(zhuǎn)后,問了句,“你可識字?”
“識字?當(dāng)然識字?!鳖伹洳幻靼姿麊栠@個做什么,且不說她是當(dāng)世大儒的學(xué)生,單就他的身份,她也不可能給他派個不好用的下人伺候。
謝梓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就走,“跟上?!?p> 顏卿咬牙,邁步跟上,這主子的心思也太難猜了,前一刻說的是長公主,后一刻問的是她識不識字。
觀雪閣上,謝梓安正對門的房間里,擺著一塊牌位,上面無名無姓,不知所祭何人,雕花案幾上的香爐里,還有三炷香在靜靜燃著,香已燃至根部。
牌位前煙霧繚繞,謝梓安重新拿起三炷香,拜了拜后,插進(jìn)香爐。
顏卿的視線從進(jìn)來開始,便被桌上的山珍海味吸引過去,和謝梓安吃的一樣,但明顯,這桌是祭品,用來祭奠牌位之人。
“你在此處念這本經(jīng)文,傍晚時我來換你?!敝x梓安遞給她一本經(jīng)文,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顏卿展開經(jīng)文,上面的字跡清攜有力,這是他手抄的,而且是為死者祈福的經(jīng)書,不用想都知道,牌位上的人,定是三年前,遭奸人陷害的謝太傅。
到底是親兒子,孝心可嘉!
顏卿對著牌位深深施了一禮,“幼時多虧先生教導(dǎo),學(xué)生今日便在此謝過先生,愿先生九泉之下得以瞑目?!?p> 她幼時,和皇弟一同在弘文館上學(xué),因她病體虛弱,所以各個太傅、少傅對她照顧有加。但謝太傅不同,他為人剛正、威嚴(yán),極重規(guī)矩,對于每日都壞了規(guī)矩,讓宮人時刻跟在身后,對其噓寒問暖的顏卿,謝太傅總擺不出好臉色。
但也因這份正直,他比其他人教導(dǎo)學(xué)生時,更盡心盡責(zé),不曾因為顏卿是個女子,而不屑藏私。
他——當(dāng)?shù)闷痤伹浣o師長的一拜。
拜完,顏卿抬起頭,看著牌位無奈一笑,“學(xué)生也死了,今日是學(xué)生的頭七,許是閻王爺忙糊涂了,竟忘記派鬼差來收我,致使我成了如今這幅模樣,無法親自去拜見太傅,還望太傅見諒。”
顏卿頗為瀟灑地拿過酒壺,倒了兩杯酒,她一手執(zhí)一杯,碰杯后,將一杯酒倒在香爐前的地上,另一杯自己飲盡。
算作祭奠恩師!
她沒喝過酒,因此被辣到了,顏卿掃了眼桌上,沒發(fā)現(xiàn)茶壺,只有色白如乳的魚頭湯,她拿起湯匙喝了一口,想壓下辣人的酒味。
但就著一口,便勾起了顏卿肚子里的饞蟲,之前想起太傅的情誼,轉(zhuǎn)眼間便被眼前的美味佳肴沖淡了。
顏卿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不是人,她拍了拍心口,輕咳一聲道,“先生,師生一場,我為您洗刷冤屈,您未曾……不是,我未曾請您吃過一頓飯,今日這頓便算我請您的,如何?”
屋內(nèi)只有她一人,她不說話,便沒了聲響。
顏卿等待片刻,繼續(xù)睜著眼睛說瞎話,“先生不回答,學(xué)生就當(dāng)先生默認(rèn)了,那便快些入座吧?!?p> 她坐在一側(cè),拿起筷子夾了塊肉,放在對面的精巧食碟中。
做完這個,良心上的不適得到片刻舒緩,顏卿咽了下口水,道,“那學(xué)生就不客氣了。”
說完開始享用桌上的各色佳肴,到底是長公主,自幼學(xué)習(xí)儀態(tài),即便是吃東西,也細(xì)嚼慢咽,十分雅觀,不像謝梓安那樣。
因謝梓安傍晚時會來,顏卿也不敢吃的太過,只能吃一點邊角,并未將菜肴的擺盤弄亂。曾經(jīng)總是她看著別人吃這些,如今換自己來吃,只覺得比想象中更加美味。
顏卿真想沖出去告訴世人,自己便是長公主,趕快錦衣玉食伺候著。
但這念頭一起,便被理智迅速壓下。
顏卿苦笑一聲,放下筷子,起身打開正對著靈堂方向的窗戶。
飛雪夾著哀樂聲、舞鶴聲,來到這間屋子,告訴顏卿:死去的長公主要出殯了。大公主府內(nèi)掛滿的白綢,被下人一條條收起,送去給喪葬的隊伍,讓他們帶入公主陵。
顏卿心思一動,回身拜了拜牌位,“先生,學(xué)生去送自己一程,去去就回,回來給先生誦經(jīng)。”
說完,她打開房門,往靈堂方向而去。
顏卿與其說是送自己一程,不如說是去送夏侯護(hù)一程。那是與她成婚五年,未有夫妻之實,卻要在她死后,去她陵墓前搭靈棚,為她服喪一年的人。
喪葬隊伍前,一男子面色肅然立在棺槨前,他身穿粗麻孝服,捧著須由親近之人摔碎的喪盆,他身后的金絲楠木棺上,寫著‘安陽’二字。
這是顏卿的棺槨,而這字,也是顏卿生前為自己所寫。
命運(yùn)啊,還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在道士喊出“摔喪盆,起棺!”后。夏侯護(hù)用力將喪盆摔在地上。
夏侯家到底是武將出身,雖然近年來不忠于本職,喜歡玩弄權(quán)術(shù),但不可否認(rèn),武將的家風(fēng)尚在,這一摔之下,喪盆碎片四濺,像是真將死者生前的禍,摔了個干凈。
摔喪盆,起棺槨。
顏卿站在假山后,望著遠(yuǎn)處的夏侯護(hù),呢喃出聲,“弘文館時我就說過,你贏不了我。”
他一走,夏侯家的沒落已成必然,守喪一年,待他歸來時,當(dāng)今右相的位子也會換個人,顏卿背靠假山,低嘆口氣,帝王家的子孫,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只是還不等她自我厭棄完,那邊的夏侯護(hù)就開口了,“吾與吾妻自成婚以來便恩愛有加,吾妻賢惠,死前唯愿吾能幫陛下分憂治國,為此不惜讓吾休妻另娶,雖夫妻一場,情分難斷,但死者為大,吾妻之遺愿,為夫的今日便在諸位親長的見證下,為其達(d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