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卿微微一笑,答應(yīng)道,“是?!?p> 她來到桌子前方,一手攬袖,一手拿過小銅勺,將瓷盂里的水,舀起來倒進硯臺,然后拿過墨錠研磨起來。
研磨半響,顏卿放下墨錠,退居一旁,“公子,好了!”
謝梓安嗤笑一聲,“這伺候過長公主的就是不一樣,無需向主子稟報,就可擅自停下手里的活?!?p> 陰陽怪氣!
顏卿料到這個,終日想著吃御賜錦鯉的人,定然不是好人,但沒想到他心眼這么小,就因為她那日說她伺候過長公主,這幾日就變著法的折騰她。
顏卿無奈,上前拿起墨錠繼續(xù)研磨,一邊研墨,一邊看著謝梓安,等待他叫停。
墨色愈發(fā)濃稠,謝梓安不出聲,顏卿手上動作不停,心中卻不免升起疼惜之情,不是對她,而是對這方硯。
這方硯臺是她十歲生辰時,顏謹送的,一直被她放在觀雪閣房間的箱子里,也不知謝梓安是怎么找到的,竟還拿出來用了。
顏卿真想找負責(zé)押送陪葬品的官吏,詢問一下,她的陪葬品,是不是連一間耳室都沒擺滿。
她那陵墓,定是有史以來,最窮的公主陵墓。
“別停?!笨此心サ膭幼髀讼聛恚x梓安桃花眼一抬,語氣涼涼道。
顏卿微微一笑,答應(yīng)道,“是!”
耐心極好,謝梓安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連連,真不愧是那惡人調(diào)教出的下人,這音容笑貌,還真是像極了那惡人。
他伸手拿過一本賬冊,隨意翻著。翻看半響,抬手一扔,將賬冊從雕花窗戶扔了出去。
“去撿?!彼唤?jīng)心道。
顏卿繼續(xù)研墨,不曾動作。
謝梓安出言諷刺,“怎么主子的話都不聽了?”
“奴婢不敢,公子沒讓停,奴婢不敢擅自停下手里的活?!鳖伹涞馈?p> 謝梓安微微勾起嘴角,“那好,停下吧,去撿賬冊?!?p> 顏卿應(yīng)聲是,下樓去撿賬冊。
等她將撿回來的賬冊,放置在桌上后,謝梓安立刻又拿起一本,扔了下去。
顏卿咬牙,龍擱淺灘被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這莫不是有人預(yù)見她的遭遇,有感而發(fā)?
跑了十多趟,顏卿倚在廊下的欄桿上揉腳踝。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走近后,看了看,嗤笑一聲,然后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大丫鬟該有的做派,只能正了正神色,擺出一副穩(wěn)重的樣子,問道“姐姐這是做什么呢?”
一襲粉色羅裙,襯得小臉俏麗無雙,顏卿發(fā)現(xiàn),自從她死后,這府上的奴婢各個打扮得光鮮亮麗、美艷動人。
如果她沒猜錯,這群人有跟綠意一樣的心思,那就是挖她墻角,意識到這點,顏卿感覺后背涼颼颼的,頭頂似乎也散發(fā)著生機勃勃的綠色光芒。
公主府隨著她的死去,終是起了波瀾,顏卿看向她身后,那個十五六歲小公子,點了點頭,所幸波瀾不大。
“我要見謝梓安!”工部尚書柳海嫡出小公子柳笙言,生性怯弱,對顏卿一個奴婢說話,都似乎需要鼓足勇氣。
他爹工部尚書,可比他強,容顏丑陋,卻有三位正妻,第一個是恩師之女,攀高枝用的,第二個是商家之女,花銷所出,第三個則是親近的心上人,知冷知熱的。
不僅如此,他爹還貪贓枉法,陷害忠良,勾結(jié)御史中丞梁展先斬后奏,以謝太傅一首詩為由,說他謗訕朝廷,有思前朝之心,殺了謝家一百三十口。顏卿動用樞密院,想盡法子,才洗脫謝家罪名,將柳海繩之以法,柳家女眷充入教房司,男丁流放。
他原來也是流放中的一員,但顏卿和他母親的娘家做了筆交易,想法子保全了他們母子。
雖說保全,但她娘還在教房司,他沒離府,也在情理之中。顏卿看了眼閣樓,幸災(zāi)樂禍起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劍拔弩張的大場面,她沒理由不期待。
“我家公子要見你家主子,你快去通報?!毙∨绢U指氣使道,頗有些一等丫鬟的勢頭。
顏卿屈身一禮,“是。”
過去她不喜歡鬧騰,但現(xiàn)在,她巴不得有人去煩謝梓安。
“不見!”謝梓安冷聲道,想起謝家慘死的人,他就有殺了柳笙言的沖動,哪里會見他?
顏卿下去告知結(jié)果,但告知歸告知,柳笙言若要硬闖,她也不會阻攔??闪涎缘降讻]那勇氣,聽謝梓安不想見他后,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起頭來。
小丫頭忙去拉扯,但在柳笙言堅持下,只能退居一旁。
顏卿看在眼里,搖了搖頭,轉(zhuǎn)身上了閣樓。
“公子,柳公子跪在樓下了。”顏卿如實稟報。
謝梓安一腳踢翻了桌子,賬冊散落一地,顏卿想去撿,卻被謝梓安叫住,“你可會罵人?”
這……
“有辱斯文?!?p> 謝梓安皺眉,不耐煩道,“狠點的,像地痞無賴那種?!?p> 顏卿深吸口氣,她是想說,罵人這件事,實在有辱斯文!但謝梓安明顯不想聽她的勸慰,顏卿知趣的閉上嘴。
“就……就比王八蛋再狠點的!”謝梓安提示她。
顏卿一愣,心中不免嘆息,謝太傅作為太子太傅,竟然有這么個兒子,還真是……家門不幸。
“汝……非人哉?”
謝梓安撫額,“算了算了,就這樣吧?!彼☆伹洌鶎γ娴奈葑幼呷?。
之前的無字牌位依舊立在那里,香火裊裊升起,散于不通風(fēng)的屋中,使其煙霧朦朧,有幾分不真實,不等顏卿反應(yīng),謝梓安便指著牌位道,“罵她,用最粗俗的話罵她?!?p> 顏卿反應(yīng)過來了,這牌位上的是仇人?。√澦€以為是謝太傅,拜了又拜的。
“這是誰?”
謝梓安冷哼一聲,將香爐里的香拔出來,倒插進去,燃著香火滅了,顏卿看在眼里,打了個寒顫,男人和女人,發(fā)起脾氣來,真真一樣的。
“你舊日的主子!”帶著些幸災(zāi)樂禍的語氣,謝梓安說道,說完看著顏卿,示意她可以開始罵了。
顏卿驚訝的指著牌位,“我……”
該說點什么呢?
將臉側(cè)的頭發(fā)攏至耳后,顏卿掩飾住自己的失態(tài),問道,“公子為何供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