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水聲瀝瀝下起了雨,風鈴搖曳,寒鏡蒲團坐于廊內(nèi),骨節(jié)分明的纖長手指在古樸的楠木琴上撩撥著,輕彈了幾下始終不成調(diào)子,他沉著臉色心緒不寧,最后越彈越亂,索性嘆口氣,彈琴的手指停了下來。
“徒兒,為師是否錯了?”
寒鏡微蹙著眉,手按在琴上,被割破的手指絲絲鮮血染紅了琴弦。
他是神,所以割破的手指迅速便恢復(fù)完好,看不見傷痕,而那古琴像是有了靈性,很快將寒鏡流下的血給吸收殆盡,染紅的琴弦恢復(fù)如初。
“師傅并未做錯什么,只是立場不同,各取所需?!?p> 幻月手挽著拂塵,筆直得像根柱子般站在寒鏡身后,身子紋絲不動,只有在看到寒鏡手上自虐般的行為時,他的臉上才出現(xiàn)了一抹擔憂神色。
“雨快要停了?!?p> 寒鏡喃喃自語,他坐于蒲團之上,修長如玉的手不自覺伸到廊下接住從琉璃瓦上落下的雨水,心情便越發(fā)不好。
“嗯?!?p> 幻月輕應(yīng)著,似是想到了顏紫衣目前的狀況,他的眉宇微蹙,變得有些驚慌失神。
“你若擔心她,現(xiàn)在還來得及,去吧。”
寒鏡眼皮未動,連身子都維持著一個坐姿,他雖在看著外面的傾盆大雨,卻是能夠明顯地感知到幻月的焦慮不安。
“徒兒很快便回來?!?p> 幻月微抿著薄唇,只留下這一句,毫不猶豫地足尖輕點轉(zhuǎn)身便飛走了。
“嗯?!?p> 寒鏡不用抬頭去看,便知道他的徒弟急匆匆地走了,果然還是對那丫頭動了情絲。
幻月召喚出他的仙鶴,坐在伸展著大翅膀的白仙鶴背上,依然是一襲道袍灰衣手挽著拂塵,手中卻多了一把油紙傘,他遮擋在傘下的面容冷峻,眼瞼微抬神色漠然地看著近在眼前電閃雷鳴的雨中天色。
“白鶴,我們?nèi)|海?!?p> 彷佛察覺到了主人的焦慮,仙鶴比平時飛得更快,幾乎一刻未停地趕往東海。
大雨天霧色朦朧,幻月依靠著神識一路搜尋著顏紫衣的身影。
她受了嚴重的外傷,幸好這場雨下得夠大,滋養(yǎng)了她的傷口,身為龍女,在大雨停下來之前,她若是不能回到東海,只怕性命堪憂。
顏紫衣虛弱地趴在朱雀的背上,淺紫色的衣裙不斷地往外面冒出鮮血,她的手被染成了暗紅色,面色青紫,唇色發(fā)白。
拔了龍鱗,現(xiàn)在的她傷勢嚴重,根本無法靠自己的仙力御風飛行。
她在朱雀身上注入的靈力也快要失效了,可以感覺到它的身形搖搖欲墜,已經(jīng)沒辦法維持神鳥的形態(tài)。
最后,朱雀從天上掉了下來,連帶著她,落在某一處的樹林子里。
赤鳳和朱雀變成了五歲小童的稚嫩模樣,圍在受傷昏迷的顏紫衣身邊,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我們的閻王大人真是可憐呢。”
紅袖從一棵大榕樹后面款款走出來,一襲紅衣薄紗襦裙,曲線曼妙,在她眼尾處的那顆朱砂痣依然妖冶惑人。
她看見躺在雜亂泥草地上昏迷不醒的顏紫衣,眼里閃過幾分趣味神色。
赤鳳和朱雀則是警惕地看著她,小小的幼童身影將顏紫衣遮擋在身后。
“怎么,你們打算忠心護主?”
紅袖唇角微勾,笑得妖嬈邪魅,眼神卻透著一抹輕蔑的冷意。
赤鳳和朱雀稚嫩的面容緊繃著,手握著白胖的小拳頭,不敢有絲毫輕敵松懈。
“可惜了,看到你們這么惹人憐愛的樣子,我都不忍心要殺你們?!?p> 紅袖說著,帶笑的面容卻瞬間變成了冷厲的肅殺之意,手上的花藤迅疾如風,朝著它們攻擊襲去。
赤鳳和朱雀對視一眼,立在原地不動如山。
它們的靈力隨主人重傷消逝,如今主人昏迷不醒,它們沒辦法使用靈力對敵人進行攻擊,要在主人身前保護,更不能躲開,只能做好準備硬是抗下這藤鞭子。
紅袖冷哼一聲,絲毫沒有手軟,手中的花藤先落在朱雀的身上將它劈成了兩半,身體綿軟地便倒下了,它原本就是沒有生命體征的一張白紙,不痛不癢,只是不能自己進行修復(fù),重新粘合它的身體。
“現(xiàn)在,該輪到你了?!?p> 紅袖冰冷地說道,懶散地抬眸看向赤鳳,敵人現(xiàn)在弱小得可憐,不費吹灰之力便解決了,她反而覺得有些無趣。
既然無趣,那么盡早結(jié)束吧。
紅袖這么想著,毫不猶豫地又是一鞭子,朝著赤鳳身上襲去。
“啊!”
這次,鞭子沒有甩到赤鳳身上,原路返回,狠狠地抽在了紅袖自己身上,惹得她一聲尖叫痛呼,身上從脖子處往下留了一道深長的鞭痕,衣衫破裂,血流不止。
那藤鞭子掠過紅袖的耳際,差點甩到了她的臉上。
紅袖惱怒地看著不知從何時清醒過來的顏紫衣,捂著被自己鞭子傷到的白皙脖頸,不敢再輕易出手,果然是小看了她。
紅袖冷眼看著她虛弱地依靠在一棵大樹底下,嘴角驀然勾起一抹笑意,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閻王大人醒來得真是時候,我正覺得無趣呢。”
“我記得未曾與你結(jié)怨?!?p> 顏紫衣伸手捂住心口,深吸了口氣勉強讓自己保持清醒的狀態(tài)。
剛才她動用了龍氣,內(nèi)力損傷嚴重,只希望王兄能察覺到她的求救信號,好及時地趕過來救她,不然以她目前的體力估計支撐不了多久。
“我家主人叫我一定要殺了你,我也沒辦法?!?p> 紅袖口氣變得有幾分幽怨,眼神晦暗陰冷地看著顏紫衣那張清冷艷麗的面容,就想到了某個人跟她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一襲青衣的冷峻公子。
不知那人若是知道自己殺了他妹妹,是否會從此怨恨討厭她,這樣便算是將她記住了吧?
“你家主人是魔君?”
顏紫衣早已猜到了她的主人,如今虛與委蛇,只是想拖延時間罷了。
“閻王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又何必多問?乖乖受死,我會讓你少吃點苦頭,一招斃命。”
紅袖微垂著眼眸,沒有了跟她聊下去的興趣,手中的花藤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刺穿她的身體。
顏紫衣只能無奈苦笑,看來今天她注定要死在這里了。
幸好,那些花藤沒有纏上來將她攪碎,而是被騎著仙鶴飛過的幻月阻止了。
他坐在白仙鶴背上緩緩落地,神色漠然地看著纏在他身上,并試圖將他吞噬攪碎的藤蔓,手中的灰色拂塵翩然一揮,所有的藤蔓都被彈了回去。
紅袖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攻擊重傷,一下子被甩出幾米遠的距離,只好化身為花枝迅速隱身離去,逃得不知所蹤。
“你沒事吧?”
幻月蹙眉擔憂地看著她,見她臉上沾染著泥濘的雨水,看上去有些狼狽,他便忍不住拿手中的白色油紙傘替她擋去那渾濁的雨水,只不過撐開傘一瞬間,他便把傘收了起來。
才記起她的傷勢,沒有雨水反而是痊愈不了。
“嗯,還好?!?p> 顏紫衣有些疑惑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你的傷勢很嚴重,雨快要停了,所以我來護送你回東海?!?p> 幻月平靜地說道,面色復(fù)雜地看著她淺紫色衣衫滲出的血跡。
“那就麻煩你了?!?p> 顏紫衣勉強對他笑了下,身子實在有些撐不住了,說完這話便再次暈倒過去。
幻月眉頭緊擰著,在顏紫衣倒下的那一刻,快速扶住她的身體,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放在她手腕上,凝神嚴肅地替她把脈。
顏紫衣的脈象極其凌亂,氣虛不穩(wěn),想必她的內(nèi)力修為早已經(jīng)損耗過度了。
幻月情急之下,將她打橫抱起放到白仙鶴的背上,赤鳳則拖著朱雀殘破的軀體跟在他身后,稚嫩的小胖手勉強抓得住仙鶴的翅膀,才不至于從天上掉下去。
這樹林子離東海不遠,白仙鶴一路向東邊飛去,再過半個時辰即可到達東海水域。
幻月來到東海岸邊,便看到顏浩宇的龍身從海水里冒了出來,一道紫光直沖而上,九霄龍吟化作人身來到了他的面前。
顏浩宇原本是察覺到顏紫衣可能有危險,正打算出了東海四處探尋。
眼下,突然見到水神的仙使來訪,他身為龍王自然要上前禮貌地客套一番。
顏浩宇正想開口詢問幻月來訪有何事,便看到在他的身后,自己的妹妹傷痕累累地趴在白仙鶴背上,傷口還在不斷地往外冒出鮮血,血流不止面色蒼白,并且看上去已經(jīng)昏迷許久。
他清冷的眼眸頓時變得陰鷙泛紅,緩過神來看向幻月的眼神充滿了殺意,問道:“誰傷了她?”
“我?guī)煾??!?p> 幻月面色平靜,面對他冷冽刺骨的殺意,依然保持著鎮(zhèn)定。
“為何?”
“水靈珠。”
簡單明了的一句話,說明了一切,顏浩宇清冷的眸色晦暗,身上的戾氣消散了些。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傻妹妹肯定跟水神做了什么交易,換來了水靈珠,想要拯救東海日益枯竭的水源。
“你可以回去了。”
顏浩宇神色厭惡地看著幻月,小心翼翼地將顏紫衣從白仙鶴背上扶了下來打橫抱起,然后步履款款,面無表情地從幻月身邊經(jīng)過。
“她被拔了龍鱗?!?p> 幻月看著顏浩宇從面前經(jīng)過,聲音輕淺地說道。
顏浩宇聽到這話,清冷的眼中閃過一抹震驚之色,背脊僵硬,下意識地便低頭去看抱在懷里的妹妹,手指輕顫著撫過她的臉,鼻息氣若游絲,虛弱得令人心驚膽跳。
他薄唇緊抿著,只冷冷地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幻月,眼里沒有一絲情緒,然后留下一句沉重的誓言:“總有一天,琉璃宮將不復(fù)存在?!?p> 說完,不再耽誤,抱著顏紫衣快步回了海底的東海龍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