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緋瓊對小姑子和女兒宣布道:“我星期五請于大使他們過來吃飯?!?p> “總共幾個人?”石文姍問道。
“四個,于大使,洪五小姐,凌先生和蘇珊。”
“他們幾個相互認識嗎?”
“凌先生和蘇珊是熟悉的,其他的人,到時候我負責(zé)給他們介紹就是了?!?p> 丁緋瓊跟凌先生和蘇珊,是在法國時認識的。
凌先生在法國念醫(yī)科,愛上了學(xué)藝術(shù)的蘇珊,但是他在家鄉(xiāng)時就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后來兩個人一起回國,凌先生在大醫(yī)院里擔(dān)任外科醫(yī)生,雖然始終也沒能和老家的妻子離婚,但是他和蘇珊一直還在一起。
洪五小姐則是在兩年前,丁緋瓊在一次打牌時認識的。
兩個人一交談才知道,原來洪五小姐跟石家還有親戚關(guān)系。
洪五小姐雖然和丁緋瓊年紀差不多,但是她輩份小,按照輩份,石季婉該叫她姐姐。
雖然洪家和石家本來也已經(jīng)不大來往了,但是由于洪五小姐和丁緋瓊都是離過婚的,所以共同語言相應(yīng)也就多了些,彼此之間一見如故。
隔了幾天,洪五小姐便來拜訪丁緋瓊。
她對丁緋瓊講起了她離婚的經(jīng)過,并坦白的承認,她想要再婚。
因為她手頭現(xiàn)在很拮據(jù),有個兒子還跟著她,已經(jīng)十七歲了。
洪五小姐在做龔家四少奶奶的時候,是親戚間著名的美人,有著那時候最流行的粉撲子臉,高鼻梁。
不過她現(xiàn)在胖了些,變成了雙下巴。
洪五小姐說話時的語調(diào),是從小受家里姨太太們的影響,上海長三堂子時興的這種嬌嗔,專門用來操縱男人的那種語氣。
丁緋瓊在洪五小姐走后,向石文珊講起洪五小姐離婚前的家事:
“他們龔家——說是他們家那些少爺們,都不敢到別的房間里亂走。隨便哪間房里,只要沒人,就會撞見有人在里頭——青天白日的……”
兩個人一起開心地笑起來。
女人們對于這種八卦的事情,一向是最熱衷的。
蘇珊化著非常夸張的妝,她的睫毛膏擦得有點太多了,荷葉邊連衣裙緊緊地裹在身上,香水似乎也灑得有些過多,隔老遠那味道就飄洋過海地先于主人一步,前來拜訪了。
她不時地用嬌滴滴的口氣叫道:“哦,緋瓊!”
雖然母親告訴石季婉說,蘇珊是學(xué)藝術(shù)的,但是她對于蘇珊的第一印象,就覺得蘇珊與藝術(shù)完全就是不搭界的,倒像是一個俗氣得不能再俗氣的風(fēng)塵女子。
凌先生帶著眼鏡,看上去倒有些斯文儒雅。
于大使長圓形的頭上,只剩下兩邊還有一些稀稀疏疏的頭發(fā)在堅守陣地,中間亮亮的腦殼,像是雞蛋疊著雞蛋。
由于這場飯局中,女同胞占了絕大多數(shù),所以于大使就試著找另一位男同胞凌先生聊天。
可能是因為他在美國讀的書,而凌先生是在法國念的書,所以他們各自擁護各自留學(xué)的國家。
兩個人明顯話不投機,于大使也就放棄了與凌先生聊天的打算。
好在飯菜馬上就上桌了,所以他們也就不再尷尬地面對彼此了。
丁緋瓊煨了一陶罐火腿雞湯,其他的菜都是在館子里叫的。
臨到開飯了,丁緋瓊發(fā)現(xiàn)還缺一把椅子。
石季婉趕緊到別的房間里去找。
可是,一把椅子也沒有,唯一的可能就是一張小沙發(fā)椅。
她想回頭去問問母親,但是母親正忙著張羅客人。
于是,她決定把沙發(fā)椅推出去。
椅子很重,偏偏又擱在一個小地毯上,推起來非常的沉重,差點還帶倒了一個臺燈。
她來到母親這里后,遇到有什么需要,總是馬上動手。
她想以此向母親表示,她能迅速地適應(yīng)環(huán)境。
當(dāng)然,也是被母親平時恨鐵不成鋼的訓(xùn)斥給嚇怕了。
在家里遇到這種情況時,總是有女傭慌忙攔阻她:“我來我來?!鄙滤J了禍。
丁緋瓊定做的一套仿畢加索抽象畫的小地毯,是去餐廳的必經(jīng)之道。
石季婉有時候可以把地毯卷起一角,有時候需要把沙發(fā)椅抬起一半。
可是好不容易才過了一張,又要面臨下一張。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沙發(fā)椅推到了過道里,然后進了客廳的門。
她在筋疲力盡中,突然看到母親詫異得似乎不敢相信的表情:“你這是干什么?豬!”
所有人的目光都掃射過來。
石季婉似乎聽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東西摔了個粉碎。
她裝作沒聽見一樣,臉上仍舊掛著笑,再把沙發(fā)椅往回推。
在她的印象中,她母親只有一次這樣罵過人。
那是很久以前,丁緋瓊第一次出國之前,
她站在母親的梳妝臺旁邊,已經(jīng)有梳妝臺那么高了。
母親正在化妝,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生起了丫頭的氣。
“豬!”她大聲罵著丫頭,當(dāng)場扇了她一個耳光,并聲嘶力竭地叫道:“跪下,給我跪下!”
丫頭含著眼淚,跪在了她的面前。
當(dāng)時的石季婉,還不到四歲,第一次看到母親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她愣了一下,接著便扯開喉嚨大哭起來。
丁緋瓊皺起了眉頭:“吵死了!老吳呢?還不快把她抱出去!”
吳媽趕快跑過來,把她給抱走了。
石季婉把沙發(fā)椅放回到原處,再回到飯桌上時,椅子已經(jīng)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石文珊到隔壁去借的。
每逢丁緋瓊請客吃下午茶時,她的脾氣總是出奇的好。
她一面收拾房間,插花,鋪桌布,擺碟子,一面說說笑笑,連對女兒的態(tài)度,也比平時溫和了了許多。
最近常來她們家的,是一個法國軍官,保羅上尉。
石季婉去開門。
保羅站在門口,也不說話。
一身雪白的制服,英俊矮胖,花沿小鴨舌軍帽下,陰沉地低著頭,擠出雙下巴來。
保羅的這副樣子,常常使她想起她父親書桌上的那尊拿破侖的石像。
反正都是法國人,還一樣都是軍官,而且身材也都差不多。
石季婉覺得,她母親的男友和她父親的女人,都是各有定型。
她父親對瘦女人總是情有獨鐘:天津那個姨太太,瘦得快成麻桿兒了,但是她父親有一陣子卻瘋狂地對她著了迷;還有她的繼母,身材也是非常的苗條。
而她母親,似乎總是喜歡這種英俊矮胖的男人,保羅上尉,還有那個當(dāng)老師的英國人盧比奧。
當(dāng)然,除了那個英國人杰克遜。
但是,在石季婉心里,她覺得她母親似乎只是把杰克遜當(dāng)作是一個好朋友看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