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樓上,丁緋瓊在房門口只是簡單地往里面望了望,然后對她說:
“好了,我還要到別處去,想著順便來看看你?!?p> 石季婉有些遺憾,宿舍里的女孩子都回家了。
她很想讓大家知道,她有個美麗的母親,可惜女孩子們恰好都不在,她也失去了向她們炫耀的機會。
不過還好,至少南丁格爾嬤嬤知道她母親很漂亮。
否則,如果學校里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情,她會遺憾死的。
當然,卡特麗娜也見過她的母親,自然也知道她母親很漂亮,可是卡特麗娜那個人,從來都不喜歡主動去夸獎別人的。
她只會簡單地說,像你母親這種長相的人,其實廣東和香港有很多。
母女兩個從食堂出來后,南丁格爾嬤嬤也送了出來。
三個人一起往下走,不時地停下來看一看四周一片無際的海。
闌干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放一個浮雕花盆,一直擺到馬路邊。
“好了,你明天來看我吧,會乘公共汽車嗎?”丁緋瓊用英文問女兒。
“很遠嗎?”她小心地問道。
“坐公共汽車就可以到達?!?p> 南丁格爾嬤嬤忽然問道:“你住在哪里?”
丁緋瓊回答道:“淺水灣飯店?!?p> “哦,那個地方很好?!?p> 兩個人不動聲色地說著話,石季婉在旁邊卻感到非常的窘迫。
她知道她母親住的是香港最貴的飯店,可是在南丁格爾嬤嬤的眼里,她母親既然住這么貴的飯店,家里面肯定不是一般的有錢,不然也住不起這種最高級的飯店。
她有些心虛地想,也許南丁格爾嬤嬤認為她只會裝窮,連家也不回,就會占修道院的便宜,白住一個夏天。
“你明天來時,先打電話來,找三一九房?!岸【p瓊對女兒說。
“我不知道坐幾路車?!?p> “坐淺水灣巴士就會到?!蹦隙「駹枊邒咴谝慌蕴崾镜馈?p> “好了,我得走了。”丁緋瓊說,“下面有車子在等我。”
南丁格爾嬤嬤向她道了再見之后,就回去了。
石季婉站在原地,一直看到她母親的背影消失為止。
她很想知道是什么人來接她母親的,但是也許她母親并不想讓她知道那個人是誰,所以她也沒有再問下去。
第二天,淺水灣巴士在一條干凈的碎石路前把她放下。
馬路兩旁綠意盎然,密密麻麻的蕨類植物占據(jù)了一切。
馬路盡頭是一幢長長的淡黃色房子,進門之后,藍色的海景占據(jù)了四分之三的窗子。
“真漂亮?!笔就袼南麓蛄恐块g。
“是啊,我喜歡這里的沙灘。哦,對了,我沒來香港之前,見到那個斯里蘭卡的女孩子了,叫什么來著?”
“卡特麗娜?!?p> “她回上海后打電話過來,我就約她出來吃茶,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p> “是啊,我很喜歡她?!?p> “看得出來,她的人是很能干的,可以幫你的忙,就是不要讓她控制你,那樣就不好了?!弊詈蟮囊痪湓?,丁緋瓊的聲音突然一低,像是特別強調似的。
“不會的?!笔就裥χf。
她知道她母親指的是同性戀愛,她舅舅就常常取笑姑姑和母親是同性戀愛。
反正她母親自己的事情永遠是美麗高尚的,別人無論什么事,她馬上就想到最壞的方面去。
“除了卡特麗娜,你還有別的朋友嗎?”
“沒有。”
“你的同學都回家過暑假了?”
“嗯?!?p> “你也不給他們寫信嗎?”
“不寫?!?p> “宿舍晚上幾點吃飯?”
“南丁格爾嬤嬤會幫我留到八點?!?p> “有熱水洗澡么?”
“沒有,暑假就只有冷水?!?p> “那就在這兒洗了吧?!?p> 石季婉冼完澡后,丁緋瓊對她說:
“還有時間到外頭去走走,這兒的花園非常好,等我換下衣服,我?guī)闳タ纯础!?p> 她們走過了深色鑲板的過道,每一樓的陽臺上,都搭著紫藤花架。
她們順著鋪著條石子的路往前走,路邊的幾株玫瑰花開的正艷,夕陽已經(jīng)下山,從樹叢那邊,吹過來一陣陣的涼風,感覺非常的舒服。
丁緋瓊和女兒并排走著,這向晚的夏日風景,突然勾起了她幼時的回憶。
“你知道嗎?你舅舅其實是抱來的?!?p> “抱來的?”石季婉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她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消息。
“想想從前那時候真是——你外公是在云南任上不在的,因為云南的瘴氣。送信的報到家里,你外婆跟大姨太二姨太正坐在高椅子上繡花,連椅子也一起栽倒了,都昏了過去?!?p> 石季婉的八卦之心,成功地被她母親給點燃了,她神經(jīng)緊張地聽著她母親講外婆家的歷史。
“三個人中,只有二姨太有喜,”她一直稱她生母為二姨太,“你外公本族的人,都不相信這個消息,每天嚷嚷著要分家產(chǎn),要驗身子——哪敢讓他們驗?他們鬧得天翻地覆,都說是假的,要趕你外婆她們出去,要放火燒了她們住的房子。
等到月份快到了,他們就把房子圍起來,派人把守著前后門,進進出出都要嚴格地檢查,房頂上都有人看著。后來二姨太生下我之后,大家一看是個女孩子,一下子全都傻了眼。”
“后來怎么樣了?”石季婉急切地想知道下文。
“那個時候,家里有個女傭,大家都叫她段嫂。段嫂拎著個籃子出去,說是去買東西。見到有一對從山東來逃荒的,一路行乞,孩子才生下來幾天,段嫂就買了下來,對外稱生了雙胞胎,這就是你舅舅?!?p> “門里門外不是都有人嚴密把守嗎?她怎么把舅舅帶進來的?”
“段嫂把孩子放在籃子里,上頭擺了幾層糕,蓋了塊布。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守門的人被她給成功地騙過了。就這樣,段嫂把你舅舅帶進來,嚇都要嚇死了,進門的時候要是哭起來,那還不馬上抓住她就打死了?”
石季婉的心“砰砰”直跳,她不知道母親的家里還有這樣一段曲折的歷史。
丁緋瓊繼續(xù)說道:“所以你外婆走的時候就丟下話來,要對段嫂另眼看待,一定要養(yǎng)她一輩子。你舅舅倒是這一點還好,一直對她不錯?!?p> 舅舅家里那一幫快要退休的老媽子里,石季婉隱約記得有個老媽子十分的齊整,白凈的圓臉,大家都稱她段嫂,對她十分的尊重。
石季婉和父親剛從天津回到上海的時候,段嫂還在。
之后不久,她就告老還鄉(xiā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