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楊世會私下里寫了一篇文章,發(fā)表到了日本人的媒體上。
由于他在文章中的看法,與汪偽政府的口徑出現(xiàn)了不小的偏差,這引起了汪精衛(wèi)的強(qiáng)烈不滿,惱羞成怒之下,于是便派人把他抓了起來。
吳明青看到楊世會久久不回家,便知道他出事了,于是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一個和楊世會來往密切的日本大使館的人。
一個多月后,在日本人的施壓下,汪偽政府只好把楊世會釋放了。
楊世會出獄那天,剛好是一九四四年的農(nóng)歷除夕。
他和吳明青在南京過完年后,便以回上海的家里去看看為借口,一個人回到了上海。
一下火車,楊世會連家都沒有回,而是按照《人和》雜志上的地址,急不可耐地先去找周越。
周越看到楊世會出獄了,很高興地放下了手頭的工作,陪他到外面去吃飯。
飯后,周越帶他回到自己的寓所。
剛坐下不久,楊世會便迫不及待地問起了石季婉的情況。
周越猶豫了一下說,石季婉一向是不見人的。
楊世會微微地笑了一笑:“她不見別人,未必會不愿意見我。”
周越看了看他,不以為然地說:“以我對她的了解,你現(xiàn)在有點(diǎn)太過于樂觀了。”
“不試一試,又怎么知道她不愿意見我呢?”
“我真的沒有騙你?!?p> “我知道你沒有騙我,不過,你能把她的地址告訴我嗎?”
“不是我不幫你,石季婉的脾氣一向是很怪的,她真的不喜歡見人?!?p> “那我更要試試看了,看她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什么人都不見?!?p> 周越依舊下不了決心。
楊世會懇切地說:“算是我求你了,請你把她的住處告訴我吧,我一定要見見她才算心安?!?p> 周越拗不過他,只好把石季婉的地址告訴了他。
第二天,楊世會到了石季婉的寓所。
果然如周越所說,石季婉并沒有給他開門。
楊世會沒想到,自己興沖沖而來,卻并沒有和別人有什么不同,一樣吃了石季婉的閉門羹。
但是,對于這個已經(jīng)在他腦海中朝思暮想了好幾個月,但卻近在咫尺的石季婉,他又不甘心就這么直接離開。
他想了一個主意,寫了一張紙條,把自己的名字、地址、電話和來意寫在了上面,然后從門洞里遞了進(jìn)去。
他想,不管石季婉見不見他,至少應(yīng)該讓她知道,他對她是非常欣賞的。
石季婉在看到楊世會的紙條后,馬上認(rèn)出了他的字跡,想到了他為她寫的書評,又想到這些日子自己每天想著要去救他,沒想到他已經(jīng)出來了。
但是,石季婉平時是不喜歡和生人打交道的,她不想貿(mào)然地把楊世會放進(jìn)家里來。
而且,她也沒有做好心理準(zhǔn)備,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一個她以前沒有見過的人。
在猶豫了兩天之后,她終于鼓起勇氣,給楊世會打了個電話,說是到他的住處去看他。
楊世會欣喜若狂,自己這幾天一直還在擔(dān)心這件事呢,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石季婉居然主動要來見他了。
由于兩家住的并不遠(yuǎn),所以在放下電話后不久,石季婉便到了。
楊世會到門口去接她。
只見石季婉留著長發(fā),穿著她用自己的祖母留下的那條舊被面做的短旗袍,一只鞋子是黃顏色的,一只鞋子是黑顏色的。
按說在外面混跡多年,楊世會走南闖北,見過的女人可謂多矣,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穿著的女孩子。
所以,在見到石季婉的第一眼起,他便被深深地給震住了。
不過,楊世會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他馬上鎮(zhèn)定下來,熱情地邀請石季婉到他的書房里去。
楊世會的書房在三樓。
石季婉有些拘謹(jǐn)?shù)卣驹谀抢铮蛄恐鴹钍罆臅俊?p> 只見這個朝南的房間里,除了一張辦公桌之外,其他的都是書架。
書架上,放著大量的線裝古書和精裝的英文日文書籍,還有很多其他的畫冊和雜志,以及大量的白色紙張。
石季婉想,怪不得此人的文筆十分的了得,原來家里有這么多的藏書。
想到這里,她不禁對楊世會又增加了幾分的好感。
但是,石季婉平時單獨(dú)和人打交道的時候并不多,即便有一些需要出席的場合,也有卡特麗娜為她打著圓場,所以她是不用太擔(dān)心的。
而今天,她一個人置身于楊世會這陌生的書房中,不免有幾分的怯場,窘迫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如何跟楊世會寒暄,只管靜靜地坐在那里,一句話也不說。
楊世會原本以為,能夠?qū)懗瞿敲磱故熳髌返娜?,一定是個精通世故,在各種場合收放自如的女人。
可是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石季婉,卻像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怯生生的,不知所措地坐那里,甚至連女學(xué)生的成熟也沒有,更不像是一個筆道老辣的女作家了。
然而,正是石季婉的這種有些拘謹(jǐn)?shù)膽B(tài)度,使得他放下心來,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議論起時下流行的作品來。
他不時地點(diǎn)評著石季婉的文章究竟好在哪里,又講起他在南京政府里的日常生活以及見聞什么的,還有一些名人的軼事之類的話題。
石季婉原本緊張的心情,漸漸放松了下來。
她平時很內(nèi)向,除了她的姑姑和卡特麗娜之外,很少與人交往。
即使有的時候不得不與別人交往,也大都是為了寫稿之類的應(yīng)酬之類的,在她來講,那都不是她心甘情愿的。
而現(xiàn)在,面前的這個男人,用他的見多識廣和他的博聞強(qiáng)記,以及他的豐富閱歷和他對文學(xué)方面獨(dú)到的感悟,一下子就吸引住了石季婉,使她欲罷不能。
她靜靜地聽著楊世會的長篇大論,只有楊世會說到和她有關(guān)的事情的時候,她才會淡淡地答上幾句。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溜走了。
等到日落西山的時候,兩個人竟然已經(jīng)呆了整整五個小時了。
當(dāng)石季婉意識到這個以后,馬上起身告辭。
楊世會送她到弄堂口。
兩個人并肩走著的時候,楊世會忽然脫口而出道:“你的身材這樣高,這怎么可以?”
因?yàn)槭就竦膫€子居然比他還要高,所以他有些唐突地對石季婉說出了這句話。
石季婉當(dāng)時一怔。
因?yàn)閺膩頉]有人在她面前說過這樣的話,所以她覺得楊世會的這句話非常的輕佻,她當(dāng)時幾乎要起反感之心了。
但是她最終還是沒有發(fā)作出來。
楊世會看到石季婉沒有惱火,知道自己這句話,已經(jīng)開始打開石季婉的心扉了。
在楊世會看來,今天石季婉留給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樣漂亮,甚至看上去還不如雜志上的照片留給他的印象深刻。
而且,從石季婉身上,他似乎也沒有看出她有什么特別魅力可言。
當(dāng)然,除了她穿的衣服和鞋子有些怪異之外,其他方面似乎并沒有留給他什么特別的印象。
但是石季婉本人的形象和她寫的小說之間形成的巨大反差,以及街頭小報上那些關(guān)于她的家世的傳說,還是深深地吸引了他,使他產(chǎn)生了和石季婉進(jìn)一步交往下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