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經了兩個月……以為有孕了——偏偏趕在這個時候!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該怎么去處理這件事情。
本來他們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兩個的事情的,但是現在,似乎是瞞不下去了。
沒有辦法,她只得告訴了田之光。
田之光一愣,顯然他也沒想到。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他勉強地笑了笑,然后小聲說道:“那也沒有什么,就宣布……”
“結婚”這兩個字,他沒有說出來。
她漠然地看著前方,感覺心里空落落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我覺得我們這樣的開頭太凄慘了。”
“這也沒有什么?!彼f。
他介紹了一個產科醫(yī)生給她做檢查。
這是一個女醫(yī)生,廣東人。
后來,女醫(yī)生驗出來她沒有懷孕,但是宮頸折斷過。
她想,這一定是和楊世會有關,因為自從和楊世會分手之后,她就再也沒有疼過。
她聽到那女醫(yī)生講完之后,什么也沒有問。
一來是這矮小的女醫(yī)生板著一張焦黃的小長臉,一副“廣東人硬繃繃”的神氣。
二來也因為她自己對這件事情有一種禁忌,覺得性與生殖與最原始的遠祖之間一脈相傳,是在生命的核心里的一種神秘與恐怖。
田之光第二天來問時,她本來只想告訴他這是一場虛驚,壓根就不提什么宮頸折斷的話,但一想到他認識那女醫(yī)生,他遲早會聽見她說的話,于是就告訴了他。
雖然她知道如果她說了,他肯定會覺得她不但是殘花敗柳,而且還被蹂躪成了殘廢。
沒想到他聽了之后,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她覺得,也許在他的心里,應該感到非常的慶幸吧,只不過他沒有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罷了。
這樣的一個意外的小插曲,使得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又一次感覺到了楊世會的存在,似乎他一直橫亙在他們之間似的。
她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太自然。
由于這件事情,她不得不把過去的傷疤又重新翻了出來,而且,又不得不讓他知道。
兩個人本來就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去提過去的,但是過去的事情,最后還是以這樣一種姿態(tài),兜兜轉轉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夏夜的時候,楊世會與孟明珠的母親一起到外面的院子里去乘涼。
雖然是斷壁殘垣,院子總也還是石砌的,左鄰右舍也都各自搬了把竹椅條凳,圍著一張小桌子,閑閑地坐下來。
除了楊世會以外,其余的大都是些女人。
楊世會與她們講南京和上海,說外面的形勢。
雖然他已經遠離這兩個地方了,但是他每天還去圖書館去看報,留意著這兩個地方的新聞。
他故意聳人聽聞地告訴她們說,時勢要大亂,兵災與饑饉可能會使中國千里無人煙。
可是他沒想到,這些女人聽了之后,并沒有感到有什么驚訝。
她們大都覺得,現在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再怎么樣也不會比現在還要壞下去了。
看到自己的鼓動沒起到什么效果,楊世會覺得非常的失望。
現在就連鄉(xiāng)下的這些女人也不吃他這一套了,他不免有些灰心喪氣起來。
一天中午,院子里來了兩個人,尋問石云啟先生在不在。
楊世會一聽,嚇得幾乎靈魂就要出竅了。
他心里想,難道這是來緝拿他的嗎?
但是在這個小院里,大家都認識他,即使想逃,也無路可走,于是他只得出來。
這兩個人都穿著白紡綢長衫,慌亂之中,楊世會不能辨認他們是誰。
由于他自己住的房子里面低濕狹小,于是就把他們請到了隔壁一個阿婆的家里。
大家坐下來之后,兩位客人自報家門,一個是施向東,一個是姚中良。
原來是黃意章曾經在他面前提起過的兩個晚輩。
姚中良說:“施先生在浙大教書,暑假回來,昨天我們兩個到黃意章先生那里,回家把石先生的書稿一夜讀完了,今天特地來見識致敬?!?p> 他們所講的書稿,是楊世會最近在寫的一本關于中國文化的手稿,放在黃意章那里讓他看的。
楊世會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才落了地。
他告訴施向東和姚中良說,他曾經肄業(yè)于BJ大學,師從夏燦榮、魯迅等,現在還經常與夏燦榮通著信。
與夏燦榮通信一事,當然施姚二位已經從黃意章那里聽說了,他們對楊世會佩服不已。
其實楊世會連去過BJ大學也沒有,就信口雌黃說,他肄業(yè)于BJ大學了。
他在一九二六年被郵局開除后,曾經一路跑到了BJ,后來經同學推薦,進入了燕京大學副校長的辦公室里抄寫文書,每天兩個小時,剩下的時間,他則在燕大旁聽了一些課程。
一年后,楊世會離開了燕大,他根本就沒有去過北大,但是他卻對這兩個人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但是這兩個人是完全不知情的,對他只有佩服而已。
第二天,施向東和姚中良又來了。
但是楊世會不在,他們兩個人于是就站在房門口的屋檐下,與孟明珠的母親說了一會兒話,問楊世會愿不愿意去溫州中學去教書。
孟明珠的母親非常的高興,一口答應下來。
溫州中學隨即就把聘書送來了。
楊世會欣喜不已,覺得自己從此就是一個有根蒂有來歷的人了,不再是像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整天惶惶不可終日了。
他急忙給孟明珠寫了一封信,好讓她也跟著他一起高興高興。
他去回拜施姚二位,并特意去拜謝了黃意章。
對于黃意章,他不好輕易說謝謝的話,因為黃意章并不喜歡這樣,所以他只能算是稟告一下。
施姚二位,楊世會這次才將他們仔細地看清楚:施向東的相貌有點像羅漢,而姚中良剛是長身白晳。
當時由于還是在暑假期間,一天晩上,溫州中學請施向東去講《長恨歌》。
楊世會也去聽了。
講完之后,楊世會陪著他走了一段路。
兩個人邊走邊說,就中國古代詩詞的問題,探討了一路。
楊世會在文學方面,還是有一些悟性的,不然他也不會混到現在,所以他很容易就取得了施向東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