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怒顏天王師敬天手中的鋼刀先前在風(fēng)無必與一真比試較量時,早已被一真頭面的無頂舍利功給震出了許多縱橫交錯的細(xì)密裂紋,刀面本身早已受損不輕,現(xiàn)今又承受玄甲、少林兩大高手的第二輪的比斗,即使鋼刀刀身被一真的法身無相不動真氣給震成了無數(shù)道鋼角碎片,也算不得是師敬天的功力不如一真。
奈何師敬天向來自負(fù),平時對玄甲門大小決策便常與掌門長孫敬仁叫板,就比武試招而言,更從未為自己尋找任何理由搪塞。當(dāng)下紅臉一沉,甩袖揮去了頰上點點血滴,挺著胸膛搖頭道:「玄甲門人,視刀之尊貴珍逾性命,如今我手中鋼刀化為烏有,碎刀之辱,師敬天豈能就此作罷!」話未說完,掄起雙拳,猶如鍛鐵錘鍊般,便往一真的胸口打去。
照道理講,師敬天不應(yīng)不知一真以法身無相不動體真氣護(hù)住周身,若自己以如此一對肉拳猛擊一真那猶如金剛般的僧袍而去,無異是投雞卵碰硬石,勢必將自己陷于掌碎指斷的后果之中!
其時,師敬天見一真驚恐地向自己唸道「罪過」時,僧袍內(nèi)的股股真氣也隨著主人心態(tài)起伏而流動消散,不似先前比武時專注凝思下的充沛飽滿。師敬天平時對佛法頗有接觸,亦常自謔為修羅道再來人,心知這法身無相不動體功的「法身無相」當(dāng)指真如體性如如不動,不常不斷,不去不來,不垢不凈之奧義;如今一真對自己的傷勢關(guān)心則亂,心境雜染,體內(nèi)及僧袍中流動的真氣必當(dāng)遞減衰弱,因此才想險中求勝,冒險一試。
哪知待師敬天雙拳如雷奔電閃般猛擊而來時,只見一真頓住身形,胸腹內(nèi)縮,隨即后仰,從容不迫地避開了怒顏天王這一連串如狂風(fēng)驟雨般的連環(huán)雙拳,跟著左拳抵腰,右掌五指并立,自右上左下地切擊下來,正是少林基本掌法中的一招「佛光普照」,這一掌端凝持重,緩急有致,掌勢一罩,隱然間彷彿有佛光涌現(xiàn),祥霞瀲灧之彩,動靜之間委實一派武學(xué)宗師的風(fēng)范。
長孫敬仁與諸位長老、同門們見狀,心中不禁一怔,想不到一招平平常常的「佛光普照」在一真手中使了出來,竟有這般威力。只聽到師敬天大喝一聲,猶如雷鳴,迅速地避過了一真這招「佛光普照」,身形跟著暴漲,猛地各發(fā)兩拳,聲勢更加猛惡無比,陣陣拳風(fēng)中,一真默念一句「阿彌陀佛」,身形轉(zhuǎn)動,雙掌翻飛,剎那之間連發(fā)七掌。這七掌出手奇快,卻不傷人,一真在掌發(fā)之際,身形電閃幻化似地在師敬天拳影叢中來回飄動,叫神鼎殿眾人眼中看來就象是有七個一真在無數(shù)拳影中破解拆招一般,玄甲門一些功力較淺的弟子們不免揉了揉眼睛再引頸瞠目凝視,遠(yuǎn)遠(yuǎn)聽到玄甲門長老田征塵、竇征方齊聲驚呼:「過去七佛」!一真這飄動拆解的掌式身影正是少林入門的另一基本掌法「過去七佛」。
長老田征塵與竇征方兩人皆年近七十,為掌門長孫敬仁的師叔,雖說在玄甲門中輩分極高,但武功稀松平常,實為一對活寶冤家,只見田征塵撫著駭下白須對著長孫敬仁道:「哼!這招『過去七佛』我曾領(lǐng)教過,那年隨你祖師爺爺途經(jīng)少室山時,少林掌門滅苦大師曾演示給我看過,老夫當(dāng)下心癢便跟滅苦大師過了幾招......」話未說完,竇征方白了一眼,搶白道:「那年是哪年呀?我好像記得少室山那次是師兄你鬧肚子脫了隊,稀哩糊涂地闖到人家少林寺禁地解手吧?」田征塵恨恨回道:「怎樣?」竇征方道:「師兄誤闖人家禁地,留下穢物,被人家巡山僧眾發(fā)現(xiàn)了還嘴巴不饒人,給對方狠狠打了一頓屁股,幸虧師父見你脫隊尋了過來,才把你救了回來吧?」田征塵回道:「哼!人有三急,脫了隊又如何?我是秉尊師命不與他門他派結(jié)怨才讓了那幾名巡山僧眾?!垢]征方鼻子在空中嗅了嗅,扇手揮鼻道:「好臭!好臭!怎么你那時候解的手,現(xiàn)在還感覺臭烘烘的?我記得那時的少林掌門也不叫滅苦啊?你這『過去七佛』又是跟誰過招來著?」田征塵瞪視回道:「師兄弟中,你的輩分排行不如我,又怎知人家掌門沒跟我演示過招?老夫年紀(jì)大了,記性不好,那掌門若不叫滅苦......便是滅悲、滅樂、滅喜之類的......」竇征方笑道:「呵!呵!人家那是少林掌門聽說有人在他寺門禁地拉了泡臭屎,巡山僧徒又被人斥罵打發(fā),派人打探之下才知道是我們玄甲門的掌門駕到,這才急忙出門迎接。后來人家少林掌門跟師父相談甚歡,切磋武藝,才演示了這套『過去七佛』給師父看。我們還是等到師傅回到本門后又試演了一遍給我們這些弟子看才知道的吧?」田征塵急道:「你......你......」竇征方道:「我......我......即使我們同輩就僅存我們兩人,你也不可胡亂串改你那泡臭屎往事啊。」說完又扇起手來。田征塵怒得起身,喝道:「來、來、來,我們也來比試一場?!垢]征方跟著站起來,嘻道:「比試啥?拉臭屎啊?」這兩人一來一往夾雜不清的言語,惹得身周幾名弟子弟子暗自發(fā)笑又不敢作聲,待兩人撇見長孫敬仁一臉冷峻、不耐的表情時,頓時住口,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
神鼎殿堂中數(shù)百名「無」字輩弟子見到一真使出了這樣一招又基本又神妙的「過去七佛」,俱皆大開眼界,心中為之一動,均想:「向來只聽前人傳說少林武學(xué)百年根基,冠絕武林群倫,卻從未有緣得見,只怕多是江湖傳言,言過于實;今日一見,方知前人傳說所言不虛!天下武學(xué)浩瀚無邊也并非只有我玄甲門能獨(dú)尊稱霸,若非本門名號及諸位前輩高手師尊的庇蔭,到底自己這身武功技藝在少林寺這般的隱逸高手面前能對招多少回合?」想到這里,眾人不禁冷汗直流......
長孫敬仁斜倚胡床上默默看著,臉上無任何喜怒變化,心中卻早已技癢難耐,心想自己縱橫江湖數(shù)十載,何來如此良機(jī)可以同時領(lǐng)教兩門少林派的七十二絕技?自忖眼前這青年僧人雖是武學(xué)奇才,但長年身在佛門,極少沾染世事俗務(wù),空有慈悲胸懷,竟不知人心險惡!像適才師敬天不過受一點小傷,他便心神受擾,體內(nèi)的法身無相不動體真氣隨之波動散亂,可見這一真和尚的神功妙技尚有破綻可循,絕非全然不可攻破。若能就此與他對陣比試,挫一挫對方身上的少林絕技,除了對少林武學(xué)有所體會領(lǐng)略外,他日與少林、龍虎兩派掌門人會面時也是多了一份底氣。
長孫敬仁正尋思間,不知一真使出「過去七佛」只是出于對陣時的臨機(jī)反應(yīng),這招式乃自幼每日必須修習(xí)熟練的入門工夫,久練之后當(dāng)然成為危急之下的反射動作,絕無一絲絲炫技之心。但由他一真使出手來,一招平常不過的「過去七佛」竟顯得勁力柔和雄渾,氣勢籠罩四方,當(dāng)真是周流虛空,遍吞山河,讓敵人無所遁形,看得場中眾人忍不住齊喝了聲彩:「好!」
只見一真右掌發(fā)至師敬天頂門三分處,煞然止頓,隨即收手,跟著身形倒縱,端身合掌道:「師前輩,貧僧就此道別。」轉(zhuǎn)身就走。
師敬天當(dāng)下一怔,心想:「我堂堂玄刀堂堂主、怒顏天王師敬天縱橫江湖數(shù)十載,縱使敗在你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下,也絕無在一招兩式之內(nèi)便讓人折服的道理,就此放你離去,叫我以后有何面目立足于江湖?!股硇位蝿樱涣餆煓M截正轉(zhuǎn)身離去的一真,跟著又一招「天王托塔」斜擊對方,剎那間拳掌交加,幻影舞動,將一真周身都給裹住了。
一真心知怒顏天王師敬天向來以刀拳稱雄,使出的乃玄甲門中最是奇變幻化、剛勁雄渾的外家工夫,絲毫不敢大意,皺起眉頭,擺動袍袖,跟著右掌搭在左掌之上,一雙拇指與食指兩兩相抵,形成一個菱形,往額頭一點,對著對師敬天問訊頂禮,竟又是少林寺入門工夫「朝山拜佛」!這一招收攝身心,端凝持重,全身在對方拳風(fēng)掌影的籠罩下,如如不動,穩(wěn)若泰山,無論師敬天的拳掌由哪各方位襲擊,一真均是輕巧地轉(zhuǎn)動身形,擺動問訊的姿態(tài)往對方來勢點去,彷彿將師敬天當(dāng)成了虛空十方的佛祖菩薩,一一頂禮問訊,虔誠之至。一真使出這一招「朝山拜佛」的弦外之音更是敬重師敬天乃武林前輩,他少林寺后進(jìn)晚輩實在不敢再造次。
這一招「朝山拜佛」以簡馭繁,用少林寺入門最平凡無奇的招式便將玄甲門繁復(fù)奇變的工夫給化解了去,堂中眾人看得雖不吭聲,心中早已轟雷四起,為眼前的少林僧人喝采,長孫敬仁更是由衷敬佩,頻頻點頭。
師敬天何嘗不知道對方敬重自己,給足了自己十分面子,奈何身為本門玄刀堂堂主,又是在自己的地盤上比試較量,大弟子風(fēng)無必適才已經(jīng)失手,若自己讓一真如入無人之境般的離去,對玄甲門同門可交代不過去。心念轉(zhuǎn)動間,突然一聲虎吼,就地旋身,呼的一招「神塔奠基」,一股波瀾壯力往一真下盤猛擊而去,這雙拳勁力非凡,硬擊狠打,飆風(fēng)驟生,一真見雙拳來勢猛惡,不住地移轉(zhuǎn)身形躲讓,此來彼讓,左擊右避,突然聽得「呼」的一聲,一真僧袍下襬竟給震飛了起來。
雙方交手猛烈之時,一真隨著身形轉(zhuǎn)動,緩緩地將周身真氣給卸去了三成,心想若不輸個一招半式,讓對方有所進(jìn)退,今日不僅脫不了身,更平白添加少林、玄甲兩派無謂的恩怨。但讓一真驚訝的是,這怒顏天王師敬天年近五十,以外家工夫與自己對峙多時,氣力絲毫不現(xiàn)衰疲,內(nèi)力依舊充沛飽滿,竟能將自己尚存七成的法身無相不動體真氣的氣團(tuán)給一股震開,玄甲門的武功果然不能小覷!當(dāng)下倒躍一丈有余,落地合掌說道:「『怒顏天王』果然名不虛傳,不虧身膺貴派玄刀堂堂主一職,貧僧不才,僧袍竟讓師前輩給震飛了起來,算一算也與在座諸位師兄適才風(fēng)吹衣飄的景況差不了多少了?!拐f完慘然一笑,試圖趕緊抽身離去。
怒顏天王師敬天何許人也,怎么會不知道一真悄悄地將全身鼓蕩飽滿的法身無相不動體真氣給卸去了幾成,以維護(hù)自己在眾同門面前的面子,當(dāng)下心頭一熱,好生感激,對一真的崇敬之意油然而生,紅臉舒展,哈哈大笑,正想拱手道謝,握手言和。突然聽到一道渾厚沉雄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大師的少林神功絕技,果然令我等大開眼界,就算我玄刀堂主師敬天震飛了您的僧袍衣擺,扯平了大師適才譏笑我同門風(fēng)吹衣飄的誤會種種,但眼望這遍地閃光的鋼刀碎片,對我以『刀』、『甲』創(chuàng)派江湖、立足武林的玄甲門而言,可不是個好兆頭!」